第二部分(2 / 3)

藺相如和廉頗,為世人留下英雄人物的行事典型。換一個癟三角色,寧願國家受到傷害,也要私鬥到底。藺相如的容忍能力可貴,廉頗的反省能力和彌補過失的能力,更為可貴。兩千餘年後的今天,人們的敬意,曆久彌新。

燕王國大軍包圍齊王國即墨(山東省平度市)三年,不能攻克。前279年,燕國王(四任平王)姬平逝世,兒子姬樂資繼位(五任)。姬樂資在當太子時,就對樂毅不滿意。田單得到這項情報,遂用反間手段,在燕王國傳播一項謠言:“田地已經死掉,齊王國僅隻剩下兩座孤城。樂毅跟新王(姬樂資)早有嫌隙,恐懼受到處分,不敢回國,所以一直借口進攻兩個孤城,實際上卻是想當齊王國國王。隻因齊王國人民還沒有全部心服,不得不減緩對即墨的攻擊。即墨最恐懼的是,如果一旦發動認真的攻擊,一定陷落。(這段反間的話,跟被姬平殺掉的那位鯊魚分子所講的一樣,沒有新奇之處,似乎不能發揮打擊力量,但反間內容尚有:“老王在,樂毅不忍心叛變。”這才擊中要害。)姬樂資派大將騎劫,前往接任遠征軍統帥,征召樂毅返國。樂毅不敢回燕,徑行投奔趙王國。燕軍將士既痛恨領袖昏庸,又惋惜統帥狼狽離去,群情不平,軍心激憤。

前279年,田單收集城裏所有的牛隻,有1000餘頭,披上土黃色綢緞,畫上五彩花紋,牛角綁紮鋼刀,牛尾綁紮葦草,葦草經過油浸,然後燃燒。事先早在城牆上秘密鑿出數十個洞口,當攻擊開始時,正逢夜半,縱牛出洞,戰士5000人緊跟牛後(像步兵緊跟在坦克車之後一樣)。牛尾燃燒,痛不可當,同時狂奔,一直衝向燕軍營壘。燕軍夢中驚醒,發現滿身花紋的怪物成群結隊,踐踏觸殺,霎時崩潰,四散逃命,大混戰中,騎劫被殺。齊王國陷落六年之久的70餘座城市,全部光複。

直到20世紀,中國仍醬在個人崇拜的思想裏,政治的操作,不靠對國家的盡責,而靠對個人的馴服。偏偏對個人的馴服,可靠度最低,所以每個君王都充滿猜忌。姬平的胸襟和智能,使人動容,可惜最多見到的,卻是姬樂資之輩。以樂毅之忠,都不能擺脫鯊魚群的狂噬。普通人一旦陷入鯊魚之口,隻有被撕成碎片的份。於是,效忠和背叛往往相通,田忌起兵反擊,樂毅“畏罪逃亡”,使國家的精英,盡喪於一味要求對個人效忠的政治頭目之手。

樂毅是最幸運的,他沒有死於刑場,而騎劫的潰敗,證明樂毅三年不對即墨采取猛攻的策略正確。問題是,假如騎劫不是一頭豬,而是一條龍,竟然奪取了即墨,甚至更進一步奪取了莒城(山東省莒縣),樂毅恐怕無法為他的緩攻辯解。他之不敢回燕王國,而徑行逃往趙王國,可能由於這個原因。騎劫慘敗,使樂毅更增光采。陷害他的人,反而成全他。人生命運,有時如此。

紀元前273年,趙王國(首都邯鄲【河北省邯鄲市】)、魏王國(首都大梁【河南省開封市】),聯合攻擊韓王國(首都新鄭【河南省新鄭縣】),包圍華陽(河南省新鄭縣北)。韓王國派國際聞名的元老陳筮前往秦王國(首都鹹陽【陝西省鹹陽市】)求救,秦王國宰相魏冉說:“局勢一定火急,所以連你也親自出馬。”陳筮說:“局勢並不緊急。”魏冉怒火衝天,說:“你們還不緊急?”陳筮說:“如果真的緊急,韓王國早就投降了。正因為還沒有十分緊急,才再派我來。”魏冉跳起來說:“我們立即發兵。”率大軍赴援,急行軍八天,即到戰場。就在華陽大敗魏軍,擊敗芒卯,俘虜三員大將,殺13萬人。白起繼續攻擊趙軍統帥賈偃所部,把趙軍2萬人驅入黃河。

魏王國大臣段幹子請割讓南陽(指河南省修武縣以西的黃河以北及太行山以南之間,非今河南省南陽市,今河南省南陽市,明年【前272年】,秦王國才設郡)給秦王國求和。蘇代反對,告訴魏國王魏圉說:“想得到官印的是段幹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王國。如果使想得到土地的人控製想得到官印的人,想得到官印的人卻控製土地,魏王國的土地就會被割讓精光。用割讓土地的手段討好秦王國,好像抱著木柴救火,木柴不燒光,火不熄滅。”魏圉說:“你說得對。然而,事情已經決定,無法變更。”蘇代歎息說:“這就好像玩撲克牌,大家所以都重視‘艾司’(A),因為形勢允許時,他是老大。形勢不允許時,他是老幺。大王用頭腦,還沒有用‘艾司’(A)靈光。”魏圉仍不接受,終於割讓南陽求和。

蘇代的真知灼見,千古猶新,沒有人可以反駁。然而,形勢比人強,誰願投降?繩子拴到脖子上,不得不降。誰願割地?戰火燒到首都,不得不割。魏王國如果拒絕割讓南陽,大梁可能會被連根拔除。當有實力做後盾時,蘇代的意見是一種當頭棒喝,當沒有實力做後盾時,任何意氣軒昂的陳詞,都足以壞事。事到如今,拒絕割讓比承諾割讓的傷害更大。應該忍耐的時候,必須忍耐,才是負責態度。蘇代才華如昔,隻是國際形勢已不如昔。

然而,魏王國國家領導人的愚蠢,使人捶胸,自己已不堪一擊,卻先出拳擊人、橫挑強鄰,災禍都是自找。一場侵略戰爭,落得灰頭土臉,13萬人的生命,作為愚蠢的代價。魏王國能有多少13萬人,經得起如此消耗?

前273年,韓、魏既然屈服,淪為秦王國的尾巴國,秦王(三任昭襄王)嬴稷,準備派白起率韓、魏兩國軍隊,攻擊楚王國(首都陳丘【河南省淮陽縣】),還沒有出發,楚王國的使節黃歇恰巧抵達鹹陽(陝西省鹹陽市),聽到消息,向嬴稷呈遞一份條陳,建議與楚結盟,改而攻擊韓王國,當可勢如破竹,統一東方。嬴稷立刻轉變立場,全部接受。

戰國時代末期,各國成了一群羔羊,麵對著巨狼秦王國張大的血口,每天顫抖,君王和官員們從沒有人想到改革內政、培養戰力。隻想到能過一天舒服日子,就過一天舒服日子。他們借著互相出賣的卑鄙行為,利用國際關係的矛盾,盡量拖延自己被吞食的時間,典型的“等我死了再天塌地陷”世界末日的思想,連上帝都無法拯救。

趙王國(首都邯鄲【河北省邯鄲市】)農業部(田部)職員(吏)趙奢,征收租稅,平原君趙勝家拒絕繳納,趙奢依照法律規定,誅殺趙勝家的管事九人。趙勝怒不可遏,反過來要斬趙奢。趙奢說:“你是趙王國尊貴的貴族,如果任憑你家逃稅玩法,法律力量必然削弱,法律力量削弱,則國家力量會跟著削弱。國家力量削弱,則各國大軍壓境。到那時候,趙王國就沒有了,你還有什麼富貴?以你崇高的地位,如果奉公守法,上下才能一片祥和,上下一片祥和,國家才能強大,國家強大,政權才能穩固。你身為國王的弟弟,難道有人敢輕視你?”趙勝大為慚愧,認為趙奢是一位了不起的奇才,向國王(二任惠文王)趙何推薦,趙何任命趙奢負責整理全國賦稅,建立公正常規。趙王國人民開始富足,國庫也跟著充實。

趙奢指出:“法律力量削弱,國家力量也跟著削弱。”這話說於紀元前3世紀。想不到紀元後20世紀,還有些當權人士,咬定法律並不重要,官僚和政府的麵子才重要,不惜破壞法律,去維護麵子。

趙奢固是奇才,既有見識又有膽量。但趙勝的反應,更使人起敬,他不但沒有暴怒不息,反而提拔冒犯他的人升遷。不要以為高位的人都頭腦清晰,會向理性低頭。事實上,高位的人往往昏庸得可觀。換了另外一人,趙王國亡了沒有關係,我的財富要緊;何況我不繳那幾個錢,趙王國並亡不了!

魏王國(首都大梁【河南省開封市】)人範雎(音jū【居】),隨從中級國務官(中大夫)須賈,出使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齊國王(四任襄王)田法章因範雎口才敏捷,十分欣賞,贈送他一些貴重禮物,包括黃金和飲食。須賈認為一定是範雎泄露了國家機密。回國之後,稟告宰相魏齊,魏齊發現用別人的痛苦表現自己忠貞的機會已到,於是大宴賓客,把範雎摔倒在地,亂棍捶打,任何呼冤辯解,都不置理。範雎肋骨被打斷,牙齒被打脫落,奄奄一息。被用竹席包起來,像丟死狗一樣丟到糞坑旁邊。魏齊為了展示愛國的憤怒情操,還叫賓客們輪流往他身上撒尿,範雎受尿素刺激,悠悠蘇醒,魏齊已喝得大醉,命抬到野外。魏齊不久酒醒,下令通緝。

魏王國小市民鄭安平窩藏範雎,範睢更改姓名叫張祿。這時,秦王國(首都鹹陽【陝西省鹹陽市】)禮賓官(謁者)王稽,正在魏王國,範雎趁夜晉見王稽,王稽驚為奇才,把他秘密載回秦王國,推薦給國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嬴稷在行宮中接見,大喜,任命範雎當外籍顧問官(客卿),磋商軍務。

範雎一席談話,為秦王國製定“遠交近攻”的全方位外交政策,直到今天,仍是所有侵略者奉行唯謹、誓守不渝的神聖經典。秦王國自崛起以來,東征西討,收獲有限,在於全憑蠻力,與全世界為敵。遠交近攻大戰略確定之後,兵力所及,就成了摧枯拉朽之勢,無人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