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2 / 3)

皇宮內。

段般若懶散靠在椅子裏,即使皇帝正坐在上首,他也並不打算端正自己的姿態。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他對麵的青年,峨冠博帶,芝蘭玉樹。

皇帝同這兩人都頗為親近,說話間帶著笑意與勸和的意味。

“均衣難得入宮一回,不如先同朕賞賞東苑的景。前些日子剛得了幾株神山蘭花,其中有一株被花匠飼養得好,如今已有了花苞。”

阮均衣說話時不疾不徐,站起身道:“與陛下同賞神蘭,自是臣之榮幸。隻是在此之前,臣有一事欲問公主殿下。”

見還是阻止不了,皇帝默默搖了搖頭,也沒管他們兩人,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你們倆的事朕也無意插手,你們自己解決就是。”

“謝過陛下。”阮均衣躬身,玉黃色的袍帶順著動作滑下,頗有些隱士名風。

直起身後,他麵色溫和看向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段般若,“敢問殿下,舍妹何時歸家?”

段般若一身陰鬱地窩在椅子裏,聽到阮均衣朝他問話,懶懶挑起眼看過去。

“妹妹?什麼妹妹?”

阮均衣不語,隻笑得溫潤。

一個不卑不亢,也不打算避讓。另一個則將無賴一詞發揮到了極致。

兩人僵持許久,皇帝掩唇故意咳了聲,段般若眼底的陰鬱越積越盛,驀地嘴角勾起點似有似無的笑。

“你說她啊,在我府中待得甚是開心,樂不思蜀。”

尾音拉長,卻是綿裏藏刀。

阮均衣依舊笑而不語,隻是看著段般若的眼神從一開始無聲的施壓,變成現在這樣很明顯知道對方在說謊的無奈。

沒有將身後的勢力牽扯進來,僅僅隻是幾句對話與眼神,便讓殿內氣氛沉凝起來,一旁伺候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殿中的雲彩鳳鳥銜環盤金熏爐上,縷縷白煙悠然盤旋。古蘭與鬱金的香氣繚繞。

殿外突然跑來個小廝模樣的人,神色焦急地附在門外內侍耳邊說了什麼,那內侍聽後很快便走了進去,拜過皇帝後走到段般若身邊低聲道:“殿下,阮姑娘失蹤了。”

窩在椅子裏一臉懶散的人垂下眸子,遮住眼底越發洶湧的沉鬱與陰鷙。再抬眼時,神色還是懶懶的。

“均衣公子若是沒旁的事,本宮便走了。”

說罷,他連皇帝都沒有管,便朝著殿外走去了。

皇帝當著阮均衣的麵歎了口氣,“這孩子的性子就是這樣,均衣你也知曉。不過她性子雖不好,卻是從不說慌。你妹妹在她那兒待著,出不了什麼問題,你且放心好了。”

一副操心的老父親口吻,瞬間就將段般若強行將臣女擄到府上去的事情遮掩過去,美化成了段般若對阮覓的欣賞。

阮均衣笑著將腰間係的葉狀青玉擺正,像是將皇帝的話聽進耳中去了。

溫聲附和道:“陛下說的是。”

段般若走得突兀,即使他麵上沒有露出什麼,但在場的都是人精,隻要略微想想便能猜出來是出了事。

皇帝欲拖延時間,說要領阮均衣去看他那開了朵花苞的神山蘭花,阮均衣順從應了。

隻是準備去的時候,他卻掩著唇劇烈咳嗽起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形也搖搖欲墜。

皇帝剛想往東苑走的腳立馬就收回來了。

“……均衣最近可是受了寒?”他眉頭一跳。

阮均衣緩了一會兒才停止咳嗽,不過卻出不了聲了,隻能無奈頷首,表示自己最近確實是受了寒,身體更加不好了。

見他這樣,皇帝眉頭跳得越來越厲害,連阻止了阮均衣要開口賠罪的企圖。

“均衣還是回去罷,朕派兩位太醫跟著。”

於是阮均衣很快就被皇帝的人護送出了皇宮,跟在他身邊的還有兩位跑出一身汗的太醫。

阮大學士家的這位大公子,體弱多病這一點和他身上別的地方一樣出名。

當初一病數月起不了身,連阮大學士都告假上明華寺的事情可謂是誰都知曉。

可見這痼疾難愈。

這會兒偏生派了他兩人過來,不知到底什麼樣子,要是治壞了,不會讓他們賠命罷?

兩位太醫心中越想越怕,秋日裏額頭上的汗都密密麻麻的。

侍衛們雷厲風行地將阮均衣護送上了馬車,然後又快速將兩位太醫扔上去,看著車夫駕著車往前走了才鬆了口氣,顯然皇帝同他們一樣,生怕阮均衣在皇宮裏出了事。

而此時,馬車內。

看著顫顫巍巍打算給自己診脈的太醫,阮均衣神色溫和地伸出了手。

————

老管家將公主府內的人馬盡數派了出去,隻留下少許留守在府中。

而鶴園裏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本就不需要幹什麼,平日裏無事,睡到正午也是常有的事。

於是當公主府兵荒馬亂的時候,鶴園內很突兀地竟然維持著往日寧靜。

阮覓坐在紅兒房內,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喝了一大口,喝完後回味一下,嘀咕道:“風禮山的泉水,也並無什麼出彩的。”

陳章京閉著眼,顯然極不適應現在的環境。

也是,他們現在正在紅兒的房間裏,這是隻有關係極為親近的人才能進來的地方,更不用說陳章京一個男子。

所以他一進來,就垂下眼,連說話都不怎麼說。

估計是做了以前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這會兒正反省自己呢。

紅兒沒有理他,隻笑道:“李華姑娘甚是豪爽。”

這是指阮覓喝茶的牛飲模樣,不過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

陳章京聽到她口中那個“李華姑娘”,棱角分明的臉沒有變化,隻是垂下來的眼皮動了動。

“時候差不多了。”阮覓用小丫鬟昨日叫她起床的時間估計了一下,便猜出來這會兒外麵如何了。

三人站起來,從紅兒院子的後門離開。

這會兒天色尚早,公主府內的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阮覓換了衣裳垂下臉,跟在紅兒身邊很輕鬆地便走到了後院開著小門的地方。

守門的人早就被引開,紅兒上前推開門,轉身看阮覓的時候,紅唇一翹。

“出了此門,便是後街。願阮姑娘此後,萬事無憂。”

前不久向人介紹自己的時候自稱李華,現在被叫破真名,阮覓也不覺得尷尬。她樂嗬嗬地握著紅兒的手搖了搖,“多謝多謝,紅兒姑娘快回去罷,保重。”

“保重。”紅兒朝兩人告別。

一路上沒說話的陳章京也點頭,沉聲道:“保重。”

門後是一條僻靜街道,晨曦初光宛若一朵碩大白花落在街道。

筆直的長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阮覓走出去,同陳章京一起將門闔上。

寬敞的馬車停到那兒,車夫手中握著韁繩,一直未曾放下。

峨冠博帶的青年立在車旁,在這清明朗朗的天地之間,仿若與那天、那地、那晨光融為一體。

他笑著,溫聲問道:“阿覓給我的禮,可準備好了?”

似乎在明華寺見的那一麵,不過就在昨日。

阮覓剛從門中走出來,直覺得這天地深深,闊而明朗。身心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放。

聽到阮均衣問,她也笑了。

笑得極為肆意。

抬手指天,落手指地。

聲音在這條鮮少有人經過的,充滿白霧的後街路上回蕩。

“天高,地廣,月明,星耀。我贈兄長,人間浩然,河嶽清夷。”

————

段般若一出皇宮,牽了馬翻身而上,迅疾而馳。

沉鬱的眉眼,風雨欲來。

路上行人紛紛為他讓道,開出一條寬闊可行的路。

攥著韁繩的手,指骨透著蒼白肌膚呈現出骨節嶙峋的清瘦感。又像是下一秒那指骨便要橫生出利齒,將皮肉捅出血洞。

但此刻他無暇關注其他,馬匹從街道上飛馳而過,身上長衣獵獵作響。

突然一輛板車從斜刺裏竄出來,橫停在道路中間。

馬匹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段般若拉扯韁繩,讓馬往旁邊斜轉回去,險險轉了個圈才避免了人與馬都砸在板車上的慘案。

隻是那板車實在出現得突兀,段般若拉住馬,還來不及讓它停歇又是一陣嘶鳴。馬撅著後蹄子蹬得極高,段般若狼狽從馬身上滾下去。

推著板車的人一看段般若就知道非富即貴,頓時連板車都不敢要了,連滾帶爬離開現場。

段般若捂著肩神色陰沉站起身,還沒站穩又踉蹌一下摔倒在地。

馬也因為受到的驚嚇太大,在段般若失手鬆開韁繩後立馬狂奔離去。

街道上的人竊竊私語,站得遠遠的觀望。

段般若一隻手撐著身旁的架子站起來,另一隻手落地時撞在地上,現在已經使不出力氣了。他陰鬱盯著馬匹發狂離開的地方,嘴角突然有了笑。

不再是以前那樣似有似無的笑,而是充滿血腥氣息,嘴角弧度都扯得極大的笑。

隨著這笑,他眼中的瘋狂愈來愈盛,宛若剛從阿鼻地獄爬出來的嗜血妖魔。

……

老管家終於把段般若給等會來了,但是一看見段般若此時的模樣,他那顆本就受不得刺激的心髒頓時都停了。

“您這是、這是怎麼了?”老人家臉上擔心又驚怒,想去看看段般若肩膀處的血卻又不敢觸碰,生怕讓他的傷勢更加嚴重。

段般若沒有管從左肩滴滴落下的鮮血,“沒事。”

說完這句話他徑直往前走,身上纏繞著的瘋狂氣息讓公主府內的人噤若寒蟬。

老管家知道他此時想聽什麼,便跟著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彙報情況。

“派出去風禮山找阮姑娘的人都沒有找到,馬大說他今日是一個人出的府,並沒有遇見阮姑娘。而馬車上也搜過了,沒有人。從公主府出發去風禮山的路上,也沒有發現阮姑娘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