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伏在窗台上, 一隻手落在窗外,嬌養得愈發白嫩的手指勾著樹枝上結得不知名的紅色種子。
少女心神不寧地眯著眼躲著日光,就像隻曬太陽的貓一般, 心不在焉地靠在窗邊。
沅沅在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覺得鬱厘涼很古怪。
起初, 隻是一些難以察覺的細節。
可越到後麵, 少年表現的就愈發明顯。
沅沅捕捉不到關鍵, 她也很想去和鬱厘涼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可他現在似乎都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小丫鬟進來給她換熱茶時, 不知怎地,沒了以往的活潑,端著那托盤的手指也直打哆嗦。
沅沅坐直了身子, 正準備喝杯熱茶潤潤嗓子。
結果小丫鬟才放下了茶水, 就望見少女手臂似乎蹭到了窗台上雕花的尖角上,從傷口的地方滲出了一滴血來。
沅沅打量著她這幅害怕的模樣,疑心她是不是病了。
豈料下一刻, 小丫鬟便跪在了地上,額角抵著冰冷的地板, 瑟瑟發抖。
沅沅詫異。
她們往常都不是這樣的……
“你怎麼了?”
沅沅起身去扶她。
丫鬟哭著搖頭抹淚,就連哽咽的聲音都一抽一抽的, 可憐極了。
“殿下說……姑娘身上要是再多出一道傷,多流一滴血,就……就要我們的命。”
沅沅的心驀地一沉。
他見到她傷口時, 反應那樣的大,所以他說要冷靜冷靜, 她也讓他冷靜就是了。
可她隻當他冷靜過後,還會與她說什麼,卻不曾想, 他背地裏竟然悄無聲息地同她身邊伺候的人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不哭不哭……”
沅沅捉起桌上的帕子給小丫鬟擦著臉上的淚痕。
這些小丫鬟不比碎花,也不過才十三三歲的年齡,在沅沅眼裏跟孩子都沒什麼兩樣。
她把手腕上的血珠放到唇邊吮去,又讓小丫鬟拿藥粉給她撒上。
“看,都止住了血,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小丫鬟頓時哽咽道:“謝謝沅沅姑娘。”
沅沅:“沒事……他不會真這樣的。”
她想鬱厘涼這樣的做法多半是為了警告自己。
隻是她也沒有想到,他不許她私下裏放血給他喝,竟然已經抵觸成這樣了。
他必然還是生了氣。
畢竟不管是原書裏的鬱厘涼,還是沅沅所知道的少年,他的心思向來都藏得很深很沉,隻要他自己願意,旁人幾乎都很難感知到他的意願。
沅沅隻道自己原本就欠他很多很多,結果他就那麼輕而易舉地原諒了的舉止在當時看來本身便已經很反常了。
現在想來,她撒謊,欺騙,跳崖,護身符,他額角的傷,還有在他還有意識的時候當著他的麵掰開他的手指丟下他……
甚至就連那麼多罐的山楂糖,少年也同樣因為她的謊言一粒不剩地吃了下去,然後發現了絕望的事情……
這些事情哪怕是將每一件單獨拎出來算,隻怕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輕易原諒。
可當這一切全部都疊加在他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他卻輕而易舉地選擇了原諒她。
這本來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可這樣違背邏輯的事情,她現在才因鬱厘涼的反常漸漸發覺。
……
宮裏賞賜的下人分別送進了三皇子府裏和三皇子府。
這些人有些是從太後那兒選出來的,也有些是天子自己選的。
兩位皇子府中固然不會缺人伺候,但天家要賞賜的,往往也都隻是一份心意。
在外人的眼中看來,這也更是皇室對兩位皇子無微不至的關懷。
陳公公負責將人送到三皇子府時,府上管事笑眯眯道:“咱們府裏著實不差人手,殿下也是不習慣臉生的人過來伺候。”
“不過殿下亦是領會聖上與太後的心意,自然不願直接拒絕,所以便收下兩個,隻當是感受到了這份關懷。”
陳公公道:“三皇子這裏既然願意收,那收多收少便是三皇子自己的事兒了,老奴這邊好回去交差便行。”
他說完就在肚子裏罵這管事油嘴滑舌,好話壞話可全都讓他一個人給說了……
兩人這邊說著話,那邊便領來了幾個漂亮丫鬟,這送人的意圖,也就漸漸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變得透明。
三皇子至今沒有婚配,這也沒什麼要緊,最要緊的是,他的性子實在太過於孤僻,身邊連個美妾都沒有。
要知道,即便是尋常人家,即便沒有正妻,屋子裏也是有伺候的嬌妾與美婢的。
想來送來的這些丫鬟,也是帶了些任務在身上才是。
管事有些無奈。
三皇子近日心情不暢,脾氣反複無常,這邊要沒能衡量好個尺度,隻怕回頭又要不好交代。
他尋思來尋思去,隻道按著漂亮模樣的來選總不會出岔子。
去掉幾個不太可心的,管事先選出了個發潤色美的嬌麗丫鬟。
餘下兩個裏麵,他看向左邊那個丫鬟正要開口時,右邊那丫鬟卻冷不丁道:“我……我認識沅沅姑娘。”
管事聽到“沅沅”兩個字,眼皮子就驟地一跳。
他當然知道沅沅是哪個了……
就是那個讓三皇子歡喜的像個人,又讓三皇子瘋起來像個鬼的少女。
眼下兩人之間又不知道出了什麼幺蛾子,整得府裏空氣都變得壓抑起來。
“你剛說什麼?”
管事挑著纖芷問道。
“我先前是在衛國公府做事的丫鬟,那時候沅沅姑娘也是衛國公府的丫鬟,但……我曾經照顧過她一回。”
纖芷手心裏握著汗,心道自己又撒謊了。
她當然知道撒謊不對。
當初在衛國公府,府裏安排纖芷去伺候三皇子的時候,她也知道自己那時候不應該因為害怕而退縮。
所以她現在是發自內心想要彌補三皇子殿下。
至於沅沅……她不僅還活著,反而還因為自己昔日選擇她做替補,這才得到了如今留在三皇子府裏的機會吧?
纖芷覺得,她不求沅沅的報答,但隻是稍微利用一下,也算是抵消了自己當初帶給對方的際遇了。
管事對她左右一頓打量,最終定下了纖芷的名額。
餘下的都被陳公公再一並地帶走,繼續送去三皇子府。
和纖芷一起幸運留下來的另一個丫鬟名字叫綠雲,她不僅是樣貌身段生得極好,而且她還有一頭特別豐潤黑亮的頭發,也恰是這點叫管事一眼就看上了她。
幾日下來,綠雲被安排去前廳奉茶,纖芷則被安排接迎的事宜,都是可以遇著三皇子,卻又不能一整日在三皇子眼皮底下晃悠的差事。
不可不說管事安排的巧妙,想要兩頭都不得罪。
纖芷適應了幾天下來,早晚會跟在三皇子的身邊,時而幫忙遞衣,時而幫忙拿傘。
可少年始終都目不斜視,進出時沉默的氣場帶動著府裏的氛圍都跟著死寂下來一般。
纖芷近距離地望著,發現少年確實生得極好,可他冰冷的眼底仿佛永遠都有著化不開的墨冰,讓人不敢直視。
纖芷偷偷看過了一回,心口亦是跟著寒顫。
可越是這樣的男子,卻越是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吸引力。
旁人都得不到的東西,那才是最好的東西。
她暗中觀察著,又記下府裏不少的事情。
纖芷覺得,這指不定就天給她的機會,讓她也許可以試試化解這位三皇子內心的苦悶?
沅沅在第三天的時候,也就是按著原本計劃不出錯的情況下,少年在這天早該解了毒的日期。
她終於沒能忍住,主動去找鬱厘涼。
白天書房裏是見不著的,晚上他的寢屋裏也是見不著。
他躲著她,幾乎明顯得都沒什麼過分的掩飾。
沅沅找到他的時候,恰是在他回府時,半道上與他碰見。
“我知曉殿下是又生我的氣了……”
沅沅小步地跟在少年的身側,與他說了許多許多。
她反思了一番,又覺得他內心深處也許並沒有這麼容易原諒自己。
沅沅想少年當初對她也許是不舍的,所以才會挽留自己。
可這不代表她傷害他的事情可以輕易化解,從此絕口不提。
就像她先前想的那樣。
她撒謊,跳崖,騙他護身符,騙得他墜崖重傷,騙得他吃了所有山楂糖……
她的拋棄,她的種種……
她彌補他的並沒有很多。
“殿下給我這個機會,讓我慢慢彌補殿下好嗎?”
鬱厘涼從頭到尾都緊抿著唇,沒有回答。
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忽地啟唇問她:“彌補完了呢?”
沅沅愣了愣,下意識道:“彌補完了,那……我就沒那麼虧欠殿下了。”
少年眼睫驀地一顫,黑沉的眼眸終於朝她看去。
“那你要記住,你永遠都欠我……”
沅沅愣在了原地,領會到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之後,心裏也好似被一隻小手輕輕擰了一把。
他果然是還沒有徹底原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