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水沱鎮又稱七步場，是河陽縣唯一不通公路、不通自來水的鄉鎮。倒不是它隻有七步，鎮呈Y字形，直街大約五十米長，兩個叉街各二十米長，總長約七十米。逢一、四、七趕集，有農民背點兒自家種的吃不完的小菜或舍不得吃的柴雞蛋來賣，平時是沒有菜市的。雖然號稱鎮，一個鎮政府，一所學校，一個百貨商店，一個郵政代辦點，一個飯館，就是它的全部單位及企業，如果那個飯館算企業的話。Y字形的街道用青石板鋪成，很多年前大概是做過驛道跑過馬的，青石板兩頭翹起，中間深深地凹陷下去。有些石板下麵有空缺，下雨天灌一汪泥，即便放晴了，不小心踩上去，還能濺人一身淤。百貨商店、郵局、飯館，一例是木門板，白天倒下來做案板，入夜收上去，用木杠子做門閂。沒有窗，白天用亮瓦采光，早晚拉起昏黃的白熾燈，燈泡上集著長年的油垢。學校在直街的盡頭，是一棟圓拱形房子，用亂石砌成，合計三層樓。鎮政府，也不過是一棟三層樓的紅磚樓房。
父親的興奮，隨著目標的靠近，越來越稀薄。因為不通車，蘭心和父親要先坐車到距離柳水沱最近的小鎮鸕鶿，然後步行二十裏山路才能到柳水沱。沈蘭心蹦蹦跳跳的，有些開始新生活的憧憬，父親卻越走越遲疑，好幾次提起還可不可以回蓉城的話題。蘭心把所有的包都搶過來自己背，故意走得很快，父親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
街道小，沒有幾個常住居民，蘭心父女的到來，簡直引起了轟動。從蘭心到鎮政府報到，再到學校報到，一直到去領寢室鑰匙，回寢室安放行李，都有人圍著觀看。有的小孩被大人叫了好幾次回家吃飯，直到做娘的大巴掌打過來，才不情願地哭著回去。有的女人和小孩，幹脆把碗端著一路看一路吃，吃完了也不回去添飯。沈蘭心生性喜靜，突然被這麼多人圍觀，窘得不知所措。父親很和藹地同鄉親們打招呼，摸小朋友的頭，詢問趕集的日期、買東西的去處，附近的醫院，還頻繁拜托年長的照顧蘭心。老鄉們很熱情，有人提了一個泡菜壇子來送給沈蘭心，馬上就有人小跑著回家舀陳鹽水，一小會兒，蘭心的寢室一角就堆了一堆紅薯、土豆之類的作物。沈蘭心剛想推辭，一個中年女人很熱情地勸道：“沈老師，你不收，今天剛趕了場，要三天才買得到東西哩，這三天你吃什麼？”父親問：“學校沒有食堂麼？”有個婦女笑了：“我們的娃都回家吃，老師也都是周邊的人，食堂的飯賣給哪個？去年來了個謝老師，才十八歲呢，不會煮飯，天天吃館子，半個月就沒得錢了，急得哭。今年總算學會自己做飯了。”一席話聽得蘭心父女心驚肉跳，父親後悔沒有給女兒準備炊具，蘭心則心虛自己連麵條都不會做，拿這麼一堆囫圇的作物，該怎麼下手。
鄉親們走後，學校的負責人張主任正式拜訪了沈蘭心。張主任矮胖身材，戴老式黑邊眼鏡，看人卻從眼鏡框上麵看，仿佛總在翻白眼。“沈老師，你好！”他看著沈蘭心，卻伸出手和父親握手。父親照例是陪笑臉，說許多拜托照顧的套話。張主任坐在寢室唯一的椅子上，翹了二郎腿，掏出打火機，卻並不點煙，父親很後悔出來沒有買煙，他自己不抽煙，就想不起。張主任突然問：“沈老師你打算教哪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