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叫了他一聲“張老師”後,又柔聲吟哦道: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他立即朗聲接上: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發蕭騷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
沈蘭心輕輕鼓掌,笑道:“張老師,好雅興!”
張誌遠也笑道:“獻醜了,沈老師既然聽得出這曲子的出處,自然也聽得出我隻會前兩節。”
沈蘭心由衷地讚道:“全不全不是最重要的,難得的是張老師用這樣豐沛的情感演繹,我倒覺得你的演奏比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更多一分身世之感。俞遜發、彭正元二師若有知,當引為知音。”*(張誌遠演奏的笛子曲名是《秋湖月夜》,由俞遜發、彭正元譜曲,填的是南宋張孝祥的詞《念奴嬌.過洞庭》。)
“我看你們二位才當引為知音!”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後麵響起,蘭心回頭,見謝辛未俏生生地立在那裏。辛未繞到張誌遠的背後,一把奪過笛子,吹出一曲歡快的《粉刷匠》。
蘭心與張誌遠不禁莞爾。
冬天總算過去了,沈蘭心迎來了她在柳水沱的第一個春天。
沈蘭心和謝辛未要去踏青了。謝辛未找來一把獵槍,借來一根魚杆,還張羅了一個笆簍。沈蘭心不準她帶獵槍,說什麼春秋不狩獵,謝辛未還是偷偷地背上了。兩個人剛出校門,就被一群學生包圍了。
“老師,帶我們去!”
“老師,我給你們帶路!”
“老師,去我們哪兒!”……
學生們見謝辛未虎著臉,就一哄而上圍攻沈蘭心,軟纏硬磨的結果是全部都去,一起去柏溪。
學生們扛著魚杆,拎著笆簍,謝辛未神氣地背著槍,大家一窩蜂跑過柳水鎮的青石板街,直引得街上的小孩兒們拖著鼻涕,追出半裏地才罵罵咧咧地放棄了。
柏溪很小,水淺得漁船都撐不了。這小溪卻一直頑強地流進了嘉陵江,伴隨著小溪的是一條彎彎的石板路。路上有一棵蒼老的黃桷樹,樹陰下有一個簡陋的茶鋪,茶鋪裏有一個幹癟的老頭。蘭心注意到沿途有很多這樣的茶樓廢墟,個別茶樓前還遺有一截栓馬樁或者半塊上馬蹬。聽老頭說,柏溪在很多年前是一個水碼頭,也經曆過繁榮,後來這一段嘉陵江水枯了,碼頭就廢棄了。沈蘭心怔怔地聽著,閉了眼,眼前仿佛店鋪林立,旗幌招展,夜市上衣香鬢影,耳旁環佩叮當,水手們錢袋沉沉,腳步悠悠,酒館、賭場旱煙嫋嫋……
學生們才受不了茶鋪和那個老頭的沉悶,紛紛鬧著要逆流而上,去抓螃蟹。謝辛未無心聽古,帶著一幫學生假模假式地追雞打鳥,蘭心知道槍裏既沒有火yao,又沒有鐵砂,索性由她去胡鬧。大家夥吵吵嚷嚷地逆柏溪而上,走到一座山腳下時,所有的聲音一下啞靜了。眼前是兩座山,一座紅,一座白,紅的是漫山的桃花,白的是遍野的梨花。柏溪彎彎,溪水清清,兩山之間,怪石磷磷,青草鬱鬱,水上花瓣殷殷。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若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張誌和若是能到這裏,他大概更願意做一個農夫了。”沈蘭心心裏讚道。
那天,柏溪的魚比較幸運,小螃蟹們就遭難了。孩子們都沒有耐性釣魚,沈蘭心拿著魚杆也是擺個樣子,從頭到尾就沒見她拉過一杆子。謝辛未高高地挽著褲腳,兩條胳膊凍得烏紫,一會兒張羅搬石頭,一忽兒掏泥巴築壩,一群孩子小半天工夫就抓了半笆簍螃蟹,謝辛未還意猶未盡,又擼了一小捆野蔥。
回學校的路上,謝辛未一直在盤算怎麼弄螃蟹:“要不,你又背一個食譜出來,照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