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工作總結會上施紹文給每個教師發了四百元安定團結獎，將郵件事件重新認定為高科技犯罪，因無法查證，郵件事件就算塵埃落定了。會後，麻蔚然悄悄問沈蘭心：＂你說施紹文怎肯善罷甘休的？＂沈蘭心想了想，說：＂郵件這事，可大可小，全看領導的胸懷了。收到郵件當天，如果施紹文把它當作一場娛樂看，它就隻能是一次娛樂。施紹文草木皆兵，非要把它當政治事件來處理，反倒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麻蔚然歎了一口氣，說：＂日子越來越難熬了，今年就指著這四百元過年不成？我得去找份兼職！＂
沈蘭心苦笑了一下，韋自清從上個月起開始到家教公司上課了，他還約沈蘭心一起去，沈蘭心清楚韋自清肯放下清高，也是逼不得已。況且，即便是家教公司，也難得收到一例要補語文的業務。麻蔚然是教數學的，市場前景要好一些。沈蘭心老公在一家醫學雜誌做編輯，單位效益並不太好，所幸的是沒有小孩，也沒有太大的房子要供，沈蘭心已經自覺地把美容費和服裝費取消，也隻是勉強能把日子敷走。
麻蔚然氣憤地說：＂江城一中雖然一年不比一年，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呀！每年收的擇校費少說也有六七千萬，這些錢都跑哪兒去了？施紹文來了幾年，沒有公開過一次帳目！她也太猖狂了嘛！＂
沈蘭心淡淡地應和著，麻蔚然陰著臉生了一會兒悶氣，就散了。
開學伊始，就風傳國務院要給教師發績效工資，以縮短教師與公務員的差距。教師們苦熬了一個嚴冬，總算有了一點盼頭。施紹文集團依然深居簡出，百事不問，但由於教師們心情舒暢，教學工作憑著慣性，照樣進行得有條不紊。這學期很快就要過去了，臨近期末時，施紹文又開了一次教職工大會，大家剛坐定，施紹文就打開投影儀，出示了一組數字，說實行績效後教師們可以得到這些數字的70%，全場一片歡呼，會議在愉悅的氛圍中結束。初中教師即日起就可以領取績效工資，大家心滿意足地回家過暑假去了。高中教師雖然沒得到現金，但看到全體中幹及辦公室職員都選擇走高中這條線路，心裏就很踏實了，多年的小老百姓當出經驗了，隻要是跟領導一條線，隻要是跟著大隊伍走，錯不了！
江城一中的高中教師將要過一個特別拮據的暑假。特別拮據，是因為原本該在期末發的年終獎取消了，暑假的旅遊費也取消了，既然是暑假，當然沒有課時補助之類的獎金了，而高中的績效還沒有來，聽說是沒有出台相關文件。每個人要靠僅有的每月一千多元工資來度過這個漫長的暑假，多數人還背負著沉重的房貸，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初中的教師沉浸在得了績效工資的喜悅中，哪裏想得到在如此大好的形勢下居然還有人會挨餓！高中教師在離校前一天，到會議室靜坐了一刻鍾，期待施紹文出來給他們做解釋，施紹文沒有露麵，最後來了一個中幹，照自己的想像給教師們畫了一個餅，她說：“會考慮的，你們回去看自己的工資卡嘛！說不定已經發到卡上了？”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說要得，去看看，人群又散了。
九月，新學期開學了，江城一中的高三年級按照慣例，在舉行高三學生的入學考試，殷無恤把高三的教師召集到一起，表情沉重地開了一個會。原來，上一屆高三又打了敗仗，殷無恤作為分管教學的副校長，在江城市教委被點名批評了，挨批評不說，還受了其他學校的不少奚落，他覺得是整頓江城一中學風的時候了。教師們沉默著，殷無恤急了：“老師們有什麼主意、看法，我希望都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有一個教師舉了手，問：“跟你說了管用？”
殷無恤怔了一下，強壓住不悅，說：“什麼事，盡管說！”
那個教師坐下了，搖搖頭，說：“我們的卡上什麼都沒有，跟你說了你會發嗎？”
教師們議論起來，這個說：“這個暑假過得真是艱難！”
那個說：“四十多度的天，都不敢亂開空調，日子難熬啊！”
有人說：“孩子鬧著要去旅遊，都不敢接話題！”
那個又說：“旅遊想都別想，我們除掉房貸，全家人隻能貓在家裏喝稀飯！”
有人開始大聲抱怨：“盼績效，盼績效，績效沒來，原來的獎金也沒了，這算怎麼回事哪？”
殷無恤陰著臉說：“發錢的事，組織會根據政策給大家考慮，教書育人，是我們的天職，書教得不好，到哪裏都說不過去吧！”
教師們安靜下來。殷無恤見狀，很滿意地說：“我們江城一中教師有很好的敬業傳統，我希望大家任勞任怨，不要把怨氣撒在工作上。今天找大家來，是安排周末補課的事，江城一中到了非補課不可的時候了！”
見教師們沒有異議，殷無恤又定下了補課的時間和課程，正打算宣布散會，一個教師怯怯地問：“多少一節呢？”
殷無恤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那個教師趕緊噤了聲，他躲在沈蘭心背後，殷無恤狐疑地看著沈蘭心，沈蘭心大聲替他說出：“我們想知道多少錢一節課？”
殷無恤詫異地瞪著沈蘭心：“你們？錢？我們的教師，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今天怎麼了？”
教師們一窩蜂地嚷：“對！多少錢？說清楚了再幹活！”
“我們要吃飯！”
“我們要住房子！”
“我們還有孩子要養活！”
……
殷無恤落荒而逃。
施紹文及她的夕陽紅集團在會議室單獨接見了高三的教師。先是分管後勤的校長講話，他說：“我們很困惑啊，江城一中不是沒有錢，但我們不敢發呀！每個人發十萬都發得出來，我們很困惑啊，發了誰來承擔這個責任？你們知道江城工讀校那個校長為什麼下課的嗎？我們很困惑啊，他就是為老師們謀福利，結果自己下課了！難道你們想讓我們施校長五十三歲就下課嗎？”
他並不諱言學校有錢，他甚至敢公開說為老師們謀了福利就會下課，教師們聽得起火。
施紹文接著講話，她先長談了一聲：“哎，績效得罪誰了，你們這麼反對這項政策？聽說你們要加錢，說什麼自習費十年不漲價，補課費太低，我早就告誡過你們，要當教師，就要做好受窮的準備！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迎接國慶六十周年，你們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那就是和共和國過不去！”
全體教師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