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不凡高叫道:“沒有通過,快關門!今天不通過不行!”
教師代表們站起來,議論紛紛。仁中傑且走且說:“你想強奸民意嗎?”率先奪門而去。施紹文憤怒得當場摔了好幾個杯子。
高三教師聽畢,頓時明白施紹文感歎教師們為什麼要反對績效的緣起,也頓悟當初全體中幹和職員都選擇走高中這條線的淵源,看來,他們謀劃已久。績效工資與夕陽紅集團無關,他們的獎金由市教委統一發放,中幹是各個學校的土幹部,沒有專款供給這一群人。倘若他們是教師,兼有教學任務,自然可以領取相應的績效工資,偏偏施紹文聘請的中幹,又是那麼特殊的一群人,矛盾就集中到30%績效的分配方案上了。高中教師們那70%的績效工資都還沒看見影兒,現在這30%的績效又將化為烏有,有幾個年事已高的教師險些暈厥過去。大家七嘴八舌地聲討,最後統一了一個認識:本周周末絕不妥協,應該以實際行動聲援教代會,給夕陽紅集團一點壓力。
但馬上有教師猶豫了,說:“把學生放了,家長有意見呢。”
又有教師提出擔心:“事情鬧大了,上級知道了怎麼辦?”
吵吵嚷嚷到最後,又變通為:星期六大家夥還是按時到校,但不講課,隻答疑,觀望一下夕陽紅集團的反應再說。
沈蘭心心裏莫名地激動,仿佛要去從事什麼神秘而偉大的潛伏工作似的,她捏緊了拳頭往家裏走,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得雄赳赳的。走到校門口,被一個人攔住了,沈蘭心定睛一看,是殷無恤,她側身走開。殷無恤緊緊地跟在她後麵,她有些惱了,站住,冷眼看他。
殷無恤緊張得有些結巴了:“蘭,蘭心,明天的行動你不要參加!”
沈蘭心大驚:“你知道了什麼?”
殷無恤得意地說:“你不要以為你們很團結,已經有人把你們的計劃透露出來了!”
沈蘭心扭頭就走,殷無恤追了上去:“蘭心,你不要執迷不悟!今天你在會上發言,已經引起施校長的注意了!你不能跟著別人瞎摻和,同樣是會上發言,別人的老公在人事局上班,哪怕是一個小科員,施校長都要買他三分麵子,對你這樣沒有背景的人,她是不會手軟的!”
沈蘭心淡淡地笑了:“我沒有背景,也沒有欲求呀,她能把我怎樣?謝謝你的忠告!”
殷無恤看她臉色柔和了,又說:“我一直想告訴你,張大犇雖然設計害你,我並不讚成,尤其是你在療養院前對我說的那一番話,我對老婆講了,她也後悔自己太莽撞了……”
沈蘭心擺擺手,拒絕再聽:“殷校長,過去的事不要再提。我們道不同,不相謀!”
周末的補課,多數教師遵照他們共同的約定,上了一節答疑課,盡管是答疑課,教師們仍然上得盡心盡力,比平日泛泛而講更累。累也硬撐著,隻是想表示一種態度。然而沒有一個領導來看,教師們有些寂寞,下午上課的教師有些撐不住了,有幾個就偷著講了課。
星期一早上,高三年級辦公室議論紛紛,大家都用眼神聲討那幾個背叛盟約的教師。下午,夕陽紅集團集體視察高三年級。施紹文質問一位教師:“你昨天為什麼要上自習,你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那位教師反問:“什麼代價?我最害怕的就是你把我整成中幹,不教書,白拿錢,要受良心譴責!”
費不凡則威脅兩個年輕教師說:“你們地皮都沒有踩熱,就想造反嗎?簡直是師德喪失,師風敗壞!”
晚上,夕陽紅集團又召集一批學生座談,要求他們對高三教師提出書麵意見。
高三的教師憤怒了,第一次自發地集會,集體簽名,向工會提交倡議書,他們決心要合法地同這個工作不作為,卻專事整人的集團抗爭下去。
夕陽紅集團表現出高昂的鬥誌。星期二清晨,高三的教師就陸陸續續被找去談話。先談話的教師回來說:“言辭很尖銳,以恐嚇為主,態度很強硬!”
沈蘭心是第四個被找去談話。她一進辦公室就發現四位校長一位書記坐成一排,嚴陣以待,旁邊坐著一個中幹筆錄,被談話教師則坐在對麵,身旁放著一台錄音機。沈蘭心不由得小聲說:“怎麼像五堂會審呢?”
費不凡瞪圓了眼睛,說:“怎麼是像呢,就是五堂會審!”
沈蘭心心裏暗笑,沒有吭聲。施紹文趁她還沒有坐定,就開始咆哮,大意就是自習事件影響極其惡劣,教師們師德極其敗壞雲雲。沈蘭心知道她對每個人都是這一套說辭,也就忍著聽下去。接下來是分管德育的校長厲聲批評,然後是分管後勤的校長聲討,最後,輪到費不凡了。
費不凡清了清嗓子說:“我查了你的檔案,你是學中文的。我想請教沈老師: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是何意?人在江湖,得人錢財,替人消災又該怎麼理解?你還講不講江湖道義?”
沈蘭心漲紅了臉,怒斥道:“我不接受這樣的問話!什麼叫嗟來之食?教師們是乞丐嗎?你們原來是施主?教師們向領導提點意見,完全形同於小孩向父母撒嬌,索要一個糖果,這在你們眼裏就成了乞討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教師的意見的,難怪任何意見都石沉大海!至於江湖道義,我是不懂的。我隻知道這是共產黨的學校,你是共產黨的書記!我們得的是共產黨發放的工資,沒有拿人錢財,更遑論替人消災了!書記非要講江湖規矩,我倒知道江湖上的家教價格,一個小時一百五十元人民幣!”
沈蘭心說到這裏,施紹文潑道:“你去噻,去掙那個一百五噻!”
沈蘭心皺了皺眉,繼續說:“一節課15元,這是十年前就訂下的價格,教師們有了難處,你們要求教師們講奉獻精神,教師們有意見,你們又責怪教師不懂江湖道義。同一件事情,怎麼能實施雙重標準呢?”
費不凡紅了臉,說:“兄弟有些衝動,我收回我剛才的話。”施紹文不肯作罷,繼續念叨沈蘭心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至於是什麼,等候通知!沈蘭心默默地聽著,如果說剛才和費不凡那番爭論是出於對自己尊嚴的捍衛,現在沈蘭心則有些清醒了,她突然意識到教師們實在是高估了這一群人的素質。麵對這樣一群屍位素餐的人,說什麼都是多餘。沈蘭心突然生出一種未曾經驗的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