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雪知他絕非甘淩客敵手,自己若再不露一手絕技,實難以威懾群雄,到時叛亂亦平定無望了。心念已定,側軀一震,一股大力將韓鐵河迫開,右手食指作彈指狀,正是“琴音指”中的“滄浪一指”,彙以“花須蝶芒手”的“一手遮天”,果然氣勢如虹,呼嘯而出,似有排山倒海之巨力,甘淩客驚覺指氣淩厲時已無暇閃避,側身一讓,麵龐早多了一道血痕,指風餘勢未衰,隻聽得一旁瓷瓶碎屑紛飛,火花四濺。
甘淩客大驚,知如若這招打得實了,自己的肋骨必是截截寸斷,性命不保。忙望向韓碧露。韓碧露心下又何嚐不是震驚之極,叫道:“傻小子,莫非慕老鬼真的留下什麼武學秘笈,已被你學會了?”
甘淩客一聽又嫉又懼,吼道:“我巫山派的無上心法,怎可讓外人學去?來人!把他的手筋腳筋打斷,廢了他的武功,莫教他將我派神功外傳!”
眾人都躊躇不定,不知如何是好。邊城雪鷹揚虎視,逼視眾人,但亦知任自己武功再高,在場上的人若一擁而上,自己也會血戰力竭神枯而亡,更何況還有個武功在軒輊之間的韓碧露。
韓碧露心中盤算:“此人武功日益精進,決不在我之下,若然真力相拚必定兩敗俱傷,屆時甘淩客食言悔約,甚至以酷刑逼我交出化蠱紅的解藥,那時可是大大不妙,最好還是讓甘淩客和他拚個你死我活,方為上上之策。”思罷,喊道:“甘師侄,你若真忠於師叔,便把這傻小子殺了,到時我自會給你解藥。”
甘淩客聞言,明知是計,但生死攸關之時斷不容細想,劍似風馳霆擊,飆發電舉,如蛟龍騰躍,江河奔湧。邊城雪此時武功既高,見識亦博,立時瞧出其中種種妙處所在,不由叫聲:“好!”身法一變,便若流泉泠泠,清溪潺潺,與甘淩客狂猛無儔的磅礴劍勢大相枘鑿。此刻二人已將本身武功毫無保留地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堂內風聲虎虎,光影交錯,正是‘喑鳴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決無第三人插手的可能。就連韓碧露亦覺臉上疾風連連,不由借風飄開數丈,遠遠觀戰。而巫山派上百弟子則為如此強勁的內力比拚所撼,驚得呆滯當場。四下酣鬥之處,皆有弟子被撞傷擊飛,眼見對方洶洶來勢,卻仍是無法閃避。一時間帝勉堂內吼聲如雷,哀嚎震天。
此刻邊城雪的劍術雖仍屈於甘淩客之下,但內功與奇妙武技早已淩駕其上。長鬥之下頓見分曉,甘淩客內力不敵,又早已中要,毒性發散得快,很快劍法疏鬆,落於下風,而邊城雪所練之功乃是遇強則強,越來越快,找得越久,體內餘毒便散得越徹底,縱非如此,以目前功力之渾厚,身中的微乎其微的化蠱紅早已盡數化去。甘淩客劍術再高明,已為邊城雪見了多次,加之邊城雪在白骨淵所習於的巫山至上心法,巫山派武功萬變不離其宗,已盡在此中,故一點即通,立時想到了對敵之法,麵色不禁一喜,甘淩客心下一凜:“這小子看出什麼來了?因何這般喜形於色?”
邊城雪手法陡變,當真仿若花須蝶芒之中,奏琴鳴樂,逍遙灑脫,身形瀟然,華如鳳舞。慕然間隻覺持劍之手腕都部劇痛,已為邊城雪以‘琴音指’製住“神門”。原來方才的身形變幻不過是為引開甘淩客的視線,須知“花須蝶芒手”與“琴音指”皆為當今武林至高至上的武學奇技,變幻無常,一經結合,瞬息又衍生出萬端妙式,委實玄奧之極。“花須蝶芒手”本已認穴奇準,加之渾厚內力配合“琴音指”取穴,無不奏功。甘淩客劍術雖未及‘武林四極’甚至廬山其餘四老,但已然臻當今江湖第一流好手境界。但凡天下劍術要詣,手勁極為重要,腕部尤須轉得巧妙,拿捏輕重緩急,方可將劍使得靈動自如攻守兼備。邊城雪於白骨淵中已識過木像純粹形式上的“人劍合一”,即劍釘在手掌之中。隻要活人使劍,若在大範圍攻敵,手掌毋須全力持柄,腕部卻要剛勁有力且旋轉自如,一切破綻盡在此處。巫山劍法以渾厚凝重為主旨,腕部力量更是不容小覷,而“神門”穴正是腕力之源。甘淩客一代武學宗師,竟為一無名後生所敗,頓覺無顏,左手就要接過劍自刎當場。
韓碧露一見大是心急,若甘淩客一死自己如何得以服眾,況且此時甘淩客已抱死意,自己憑‘化蠱紅’之解藥又怎能再牽製住他?掌風甫動,將甘淩客長劍卸掉,大喝道:“傻小子,老婆子便來會一會你,瞧瞧慕老鬼還能有什麼精妙功夫!”她對付晚輩,故而不動真刃,但隻一雙手,便已是喂劇毒的利器了。
甘淩客一見,忙討好般喝斥道:“邊小賊,我師叔屈尊與你一戰,已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若然再螳臂自雄,鵝癡不遜,定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邊城雪見韓碧露親自搦戰,不敢怠慢,亦知韓碧露素來自視甚高,以她身份決不會先行出手。於是一招“花須蝶芒手”“氤氳若夢”疾點而來。韓碧露見他不論身手或內力都比昨日高出不少,淩厲風刀割得麵龐隱隱作痛,亦是驚惶。二人的武功皆走陰柔一路,與方才甘淩客搖山撼嶽的博大氣勢迥然不同。表麵上二人翩翩若蝶,豐格端凝,一沾即走,其實比之適才酣鬥更險惡不知多少倍。
韓碧露深知“花須蝶芒手”的厲害,隻有施展“碧蟬斷骨指”方能與之一拚,此刻臨場喂毒已然遲了,但憑她功力與二十年苦心孤詣,招數之精絕無人可攀。她卻不知邊城雪所學的“琴音指”除了增強“花須蝶芒手”的殺傷力外,更是“碧蟬斷骨指”的克星。這一指甫似成形,邊城雪那邊已自然而然地運出破解之法。他不願傷及韓碧露性命,卻也知她內功實不可小覷,便以“九龍八音”中的椒圖、趴蝮善水二龍並用,韓碧露隻覺指尖如刺釘芒,直透心髓,疼痛之極,忙向後飄閃。邊城雪原可趁勢使出最毒的饕餮、睚眥二龍指法,料那韓碧露見所未見,手忙腳亂之下定可取其性命。但邊城雪宅心仁厚,自昨日於白骨淵中邂逅班勞燕,便恨極甘淩客歹毒,倒對韓碧露無甚敵意了,隻覺得她野心忒大,隻須教她知難而退就足夠。
韓碧露不知他有更強殺招未用,隻道這是慕風楚留下目的地出其不意的絕技,如今既已見過,那便不足為患了,兀自攝定心神運起真氣化作兩股,凝於指尖之上,隱隱泠出慘淡青光,邊城雪內功渾厚,立時察覺其指已喂劇毒,又有一股腐臭腥氣,必是化蠱紅無疑了。他本擬手下留情,此刻見韓碧露已動殺意,雖仍不忍納她性命,卻也運足了功力,雙足一蹬,直麵施出狴犴、金猊二龍指法,此招雖無饕餮、睚眥那般毒辣陰險,氣勢之宏大磅礴卻實有過之,韓碧露大呼不妙,想要退卻,怎奈四麵八方已然為風牆所罩,兩根食指先一痛後一麻,繼而沒了感覺,知指骨已斷,料想再鬥下去也討不了便宜,隻得一拂長袖,厲聲叫道:“臭小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次相見之日,定教你命喪我手!”雖已殘廢,身法之快卻絲毫未減,如一隻風鶯,極自然地順風遁去。
甘淩客恍然夢醒,想大喊企盼韓碧露給他解藥,卻又硬生生吞下,自知決無可能,而且大勢已去,更會招致本門弟子忿怒,隻得頹然倒地,一言不發。
韓鐵河一聲令下,弟子們紛紛將甘淩客圍住,追隨其叛亂的弟子亦皆棄劍。韓鐵河怒道:“待官軍一到,都送到獄中收監,次日押到市頭砍了!”
邊城雪卻忙道:“韓前輩,《書》雲:“殲厥渠魁,脅從罔治”,眾位師兄隻是受了惡人蠱惑,不辨是非,還請韓前輩從輕發落。”
邊城雪乃外派弟子,本無權插手巫山內務,依韓鐵河平日之恣性,必會發怒,但若非邊城雪力挽狂瀾,將藍水母打得刹羽而歸,巫山派可否得以保全亦是未知之數,加之他將班勞燕遇害一事告知,心下頗為感念,於是道:“既是邊少俠求請,我就饒了你們!”
邊城雪亦非不識趣之人,他見韓鐵河眼中隱閃異色,便道:“班前輩還有遺言,托晚輩殺了甘淩客這惡賊,將屍首拋下白骨淵深澗伴她(甘淩客聞此言大驚失色)。隻是晚輩人微言輕,又非巫山中人,實不便動手,況且此賊身中劇毒,已不久於人世,故還煩請前輩予為定奪,晚輩就此告辭。”方欲撥腳,卻見刁耆陽鬼鬼祟崇,心中疑竇大起,喝道:“刁耆陽,你把杜前輩師徒怎的了?”
刁耆陽心驚膽寒,怯然道:“師父有命------關押在水房之中。”
邊城雪大怒:“杜前輩身中劇毒,你將他關押如此汙穢之地,縱他內功再深,毒入精髓,又安能有命?你這惡毒畜生,今日不殺你難消我恨!”
刁耆陽大駭,央求道:“韓師叔救我!”
韓鐵河冷冷道:“你現在倒認得我了。”隨即喝道:“還不放人?”
待得人出來,邊城雪卻吃驚不小,頭一個出來的竟是師兄展城南,一臉沮喪之情,垂頭悻悻走到自己身旁。又走出一位少女,正是穀幽憐,雖僅分開一日,邊城雪隻覺若三載,如隔天壤。隻見她衣衫盡濕,烏絲淩亂,頭頂還係有一塊縞素巾布,是自裙擺撕扯下的。邊城雪駭然問道:“穀姑娘------令師?------”
穀幽憐欲哭無淚,淒惻道:“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已經------”
邊城雪震驚莫名,捶胸頓足道:“唉!若是我再早一步,亦不會如此結局------!現如今------”
穀幽憐取下手上戒指,拭去眼角殘淚,正色道:“此乃我太行一派掌門聖物------”
邊城雪打斷道:“原來令師已專位給穀師妹。你放心,既有我展師兄在旁,必會替你作證,教你同門心服。”
穀幽憐柔聲道:“你聽我說完!------師父要我------要我將掌門之位傳於你------又要我------傳給本派弟子方合祖師規矩------我想------邊師兄究竟意下如何------小妹一介女流,若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在此也好先說個清楚。”她終究江湖女子,竟於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心事。
邊城雪並非榆木疙瘩,半晌明白,隻覺麵色暈紅,道:“這個------這裏這麼多人,穀師妹------隻要你不嫌我太愚木無趣------我自己是沒什麼好奢求的了,隻是須先稟明師尊,再行定奪,方為妥當。”
穀幽憐心下寬慰,點頭道:“理當如此。小妹也預先將師尊骨灰帶回摘星堡安葬,然後召告天下,由邊師兄正式繼任掌門。”
邊城雪道:“隻是若廬山派要在下辦什麼事,我------我也同樣不能偏廢,不分厚薄。在此之前,我與師兄要去北方辦事,便與穀師妹同行。”
展城南插口道:“此地不便久留,有什麼話路上說。”言罷硬拉扯著邊城雪,三人這才稱辭上路。路上展城南滿腹羞慚,由衷謝過邊城雪,自此二人真心論交。長安位於巫峽北偏西,快馬加鞭得五六日,三人各騎一匹巫山派贈的好馬,日夜兼程趕去。
行了五六日,已入陝西境內。在人在一家小吃飯鋪內打尖,顧於穀幽憐喪師的痛楚情緒,邊、展二人皆是一言不發,埋頭吃飯。
驀地,自遠處走來兩人,衣服上雖濺滿泥漬,卻是極為名貴的布料。三人不由同時望去,但見一男一女年輕輕勸不過十五六歲,男的黑黑瘦瘦,但眉宇之間透出一股飛揚勇決的英氣,女子風儀閑雅,姿形端麗,雖不及穀幽憐細致,卻也顯得嬌美可人。邊城雪已允諾與穀幽憐私定終身,礙於禮儀不便多看。以三人此時武功,毋須定睛側耳仍可對方在說些什麼。
隻聽女子黯然道:“若非水大哥冒死相救,隻怕因夢已然慘遭惡人毒手。隻是爹爹------”未言罷淚水撲簌撲簌直落。
少年示意她,沉聲道:“此處人多,不宜多言”。揚聲喊道:“小二,包二十個饅頭,五隻燒雞。”
女子卻蹙眉道:“已無現銀。”自發中抽出一根玉簪,遞給小二,展城南最是識寶,一見知此簪少說也可兌五百兩紋銀。少年卻止道:“此簪上有你的名字,不可。”
穀幽憐本來一直一言不發,豈料忽地高聲道:“店家,這兩位朋友的飯錢算我們的,包起來罷。”邊城雪見她連日沉默,突然開口,不由一喜,同時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展城南怕再招麻煩,此時他已不在師弟麵前諱言,道:“邊師弟,咱們給了錢便走罷。”穀幽憐知他意思,師父辭世未久,屍骨未寒,昔年教導曆曆在耳,自經過此番洗劫之後,她不論做什麼事都會思量許久,不再莽撞,遂掏出二兩碎銀,一同結了飯帳。
對方少女有些不知所措,那少年卻大方,道:“如此多謝了。”拉著女子的手匆匆道:“咱們快走!”
邊城雪笑他謹慎,卻也對他的機警略有佩服。剛欲走開,猛見遠處又出現十幾名身著玄衣的漢子,相貌無甚特別,目光卻甚是陰鷙。展城南心中劇顫,總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眼神,一時又想不起來。
但見那少年大喊:“快跑!”但對方人多勢眾,立時將二人團團困住。
邊城雪和穀幽憐皆是一陣猶豫,展城南歎了口氣道:“咱們還是走罷!”
豈料那些漢子忽地分出一隊,刀光劍影交錯之際,血肉橫飛,肢斷顱裂,店內夥計食客都無一幸存,複才重圍上來。
邊城雪怒氣勃發,喝道:“這群人好不歹毒!連不相幹的人也要殺,穀妹我們上!展師兄請為我二人掠陣。”他知展城南不喜多事,但自己若然動手師兄又不能坐視不理,故而如是說。
展城南給說得臉紅,便道:“如此甚好。”當下立到一旁。
邊、穀二人抽劍,長嘯聲中,向玄衣殺手們遞去。劍光恢恢,昭昭蕩蕩,勁峭淩厲,疾走龍蛇,將玄衣殺手們近得步步後退。邊城雪一試之下,知敵手隻是身法怪異,同出一門,每個武功皆不甚高,且均在伯仲之間,不足畏懼。但可怕的是從這彪人的眼神來看,實際上一群自幼便被培訓成的冷血殺手,毫無□□雜念,殘忍酷辣,這才是最棘手之處。
邊城雪將劍收起,雙手呈彈指狀,“呼呼”迸出兩股極大的力道,激蕩氣流,幾聲爆響便將迎在前方的四人擊得橫飛出去,這兩指乃是琴音指中最陰毒的一招“一指殘陽”,中者絕子絕孫。邊城雪惱這班人嗜血好殺,故而下此重手,隻盼他們知難而退。他此時武功修為已極高,可與韓碧露不分軒輊,算準四人跌出必定撞倒餘下八人。怎想那八人不閃避,眼見自己人便要降下,長劍一揮,亂肢撲騰,殘體紛飛,血漿四濺,八人各自噴了一臉腥紅,表情卻仍絲毫未易,眼角為血所染,更顯陰凝可怖。
邊城雪震驚遠大於怒,遇到這等殺人死士,若不全力降之,必留後患,當下展開全力,掌去神龍天矯,腿來靈蛇盤卻,或似長虹經天,或若流星追月,砰砰巨響過後,八人都被“一指殘陽”震斷陰脈,暴屍荒野。邊城雪回頭掃視這裏二十多具殘缺不全的屍首,思之神傷,心中極是感慨。忽地靈光閃現,失聲叫道:“暗黑殺旗?”他聽班勞燕說過,這是江湖上第一殺手組織,這些瘋狂冷血之徒若然不是,他真不知還能是什麼。
那姓水的少年眼波浮動,凜然道:“你知道?”隨後又猶疑地道:“兄台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在下水一方,兄台高姓?”
邊城雪見他並無惡意,便道:“在下廬山派弟子邊城雪,隻是遇然路過此地。既是同道中人,兄台有難,在下又豈有坐視旁觀這理?”
少年似乎心中一寬,語氣放緩許多,又道:“萍水相逢,兄台如此大義,小弟卻處處提防,實是汗顏無地。敢問兄台此去何處?”
邊城雪笑道:“既來此地,自是趕赴長安了。”
少年與那女子皆是麵色微變。少年道:“那兄台------此行所為何事?”
展城南搶上一步道:“請恕不便相告,此處非久留之地,咱們就此別過。”
那少年微微一愕,望著他們的背影,忽地喊道:“邊少俠!”
邊城雪頓住,緩緩轉頭。
水一方欲言又止,邊城雪會意,單獨走上前去。水一方附在他耳畔道:“兄台既是廬山派門人,可否告知,‘紫影鋒’究是何物?”
邊城雪周身一顫,詫道:“閣下究是何人?”
少年拱手道:“兄台不必過慮,若非適才兄台援手相助,小弟也決不會吐露一個字。咱們換個所在,再行詳談。”
原來此事便要自一個月前說起。
時值長安皇城內戒衛森嚴,一名管事太監抖著拂塵,快步奔到丹鳳門後的大明宮。宮門前正站著一位翠繞珠圍,蝶粉蜂黃的華衣婦人,雖有絕代佳色卻顯得冷若冰霜,一身芬芳馥鬱之氣但掩不住淩厲的殺伐之意。
太監上殿後,嗲聲嗲氣道:“稟娘娘,殿中監兼太仆卿、北衙禁軍總管李輔國晉見。”原來婦人正是深得唐肅宗李亨寵幸的張良娣,現下已由淑妃被冊封為皇後。
隻聽張皇後冷冷道:“宣。”管事太監並未大聲宣喊,而是恭恭敬敬地跑到殿外,笑盈盈道:“李大人,請。”
隻見一身材高瘦的華服太監傲然上殿,年約四十五歲左右,雙鬢如銀,相貌奇陋,但如龍似虎,頗具威相。這李輔國在朝中權力極大,皇帝的詔書與訓令必須經他簽字才可發布,不論大小官員有緊急情況奏報皇帝也須經他同意。李輔國於銀台門裁決國事,事無大小,一言便定下,聲稱乃奉意,無人敢有異議。同是宦官皆不敢直呼其銜,均稱“五郎”。宰相李揆更是其為“五父”。張良娣雖是皇後,但連皇帝李輔國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她。張良娣此番請他前來是有要事相求,故而雖見他倨傲不群,亦隻有忍氣吞聲,不予發作。
李輔國裝模作樣跪下道:“給皇後娘娘問安。”張良娣冷言道“免了罷。靜忠啊,你說我這個皇後還能當幾天哪?”
李輔國“哦”了一聲,心下得意。他知張良娣雖是心狠手辣,也聰慧機巧,但都是婦人的作風,目光不夠長遠,手段亦非高明,甚至脾氣焦躁,僅僅兩句話便賓主相易。於是李輔國淡淡道:“皇後乃一國之母,天下除了太上皇和皇上,還有誰能難道娘娘的嗎?”
張良娣恨恨道:“你也知道……李泌和李倓,我……我恨不能生啖其肉!”
李輔國當然知曉事情原委。唐肅宗身邊有一謀士李泌,京兆人士,乃是衡山季若離門下弟子,禮儀嫻雅,身有仙骨,生麵穎異,與唐肅宗知交多年。委若離告誡李泌不可入朝為官,但李泌念在與唐肅宗交情親厚,便侍其左右,運籌帷幄天下事,幫皇帝分憂排難,卻拒受高官厚祿。唐肅宗知他一腔熱血,耿正廉直,侃侃諤諤,幾乎對他言聽計從,百般信賴。一日太上皇李隆基賜張良娣一副鑲有七種珠寶的馬鞍,李泌卻對唐肅宗言道:“現今天下在亂,興國分崩離析,正是百廢待舉,勵精圖治之際。為帝王者,關乎天下氣運,以澤被蒼生為己任,更要以身作則,節儉為本。皇後娘娘撤下珠寶交移國庫,留待立戰功者褒賞之用。”張良娣聞言於後閣,怫然不悅道:“何至如此?”唐肅宗解釋道:“李先生忠君體國一片苦心,乃是為江山社稷打算。”遂命拆下珠寶。此時適逢建寧王李倓在走廊之中,失聲哭泣。唐肅宗聽到大驚失色,忙問原因。李倓道:“臣弟近來戰戰兢兢寢食難安,緣於叛亂肆虐,一時難以平定,而今陛下知人善用從諫如流,實乃天下蒼生之福,由此推想,陛下將太上皇恭迎回長安乃是指日可數之事,故喜極而泣。”張良娣怒不可遏,從此痛恨李泌、李倓二人,誓要除去方才甘休。李輔國見她不過為一馬鞍便大發雷霆,已然斷定此人做不成大事,但可以加以利用。
張良娣續道:“靜忠,當朝文武之中,論起權高權重之人,高力士狡獪陰險卻胸無大誌,魚朝恩優柔寡斷,陳玄禮見風使舵,程元振膽小怕事,段恒俊急功進利。宰相李揆雖掌大權卻是你的晚輩子弟,尊你一聲‘五父’。廣平王李俶是我親子,性子耿弱辦不成大事。建寧王李倓剛愎自用,越王李係魯莽火爆,雍王李適蕩檢逾閑。唯有靜忠你有勇有謀,辦事果斷。如若此番你能助我,本宮日後必在厚報。”
李輔國輕笑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但不知如何幫法?”
張良娣道:“本宮聽聞你好結交江湖異士,不知可否識得殺手之類的組織?”
李輔國心下一凜,暗忖倒不可小覷了張皇後,自己的察事廳萬分機密,不意為張皇後查知,便道:“江湖之大,豪傑之士豈逾千萬。殺手組織自是有的,但大多極為隱秘,外人萬難知曉。”
張良娣道:“靜忠隻管開口,本宮堂堂皇後,鳳儀天下,遮莫連宰兩口豬的銀子也出不起麼?”
李輔國暗自竊笑,道:“當今武林第一號殺手組織,稱作‘暗黑殺旗’,以暗器殺人而名動天下,使一種喚作‘血影噬心鑽’的奇門暗器,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談虎色變。價格昂貴倒非問題,隻是‘暗黑殺旗’創立五十餘年,無人見過他們組織的任何一人真麵目。”
張良娣道:“江湖莽人臭張致多,本該如此。你幫我辦妥這件事。”
李輔國佯驚道:“殺李倓和李泌?”張良娣冷冷道:“殺了他們不足以解氣,況且現下李泌是皇上的寵臣,不僅皇上對他信任有加,百官也多與他交好。李倓更是殿中要臣,深得朝中文武敬重。”
李輔國真奇了,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張良娣恨恨道:“當為秋霜,無為檻舉。本宮聽聞李倓與郭子儀交情非淺,郭子儀手下副將柳奇更是出類拔萃的人才,深得李倓賞識。而李泌本就是江湖人物,狂奴故態,與柳奇臭味相投沆瀣一氣。我便殺了此人,好教李倓、李泌二人好生快活快活!”
李輔國多少仍吃了一驚,雖然張皇後不成氣候,但手段之酷,實不下於己,遂道:“這事交給奴才辦吧。”
張皇後大喜,道:“此番全仰仗靜忠了,事成之後必有厚賚,本宮在此靜侯好音。”
故而柳奇在長安街頭與賣藝遊氏父女邂逅時,李輔國察事廳探子混跡於人群窺伺。這又要自水一方與遊氏父女別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