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方暗想:“一連幾人所說,這人武功都相若,看來絕非有意誇大,此人必是------卓絕!”
忽聽得一陣慘叫,自石縫中呼嘯而來,窗外雷電鏘然轟鳴,一道閃光如同白晝,水一方僅僅捕捉到一個影子彈指間消溶於叢林中。
畢世奇大吼著衝出門去,循聲源而至,見畢鐵仰麵於地,周身血肉模糊,脖頸似被利齒齧過,骨骼已斷,衣服被撕成布條,在渾濁沉抑的空氣中片片飛散。畢世奇周身劇顫,撲在他身上大吼著:“鐵兒------為什麼不殺我的親生孩兒,卻要讓我背負一生的罪孽?”
袁衝暗忖道:“莫不是此二人皆為養子,想奪其財產,故才予以殺之?但這畢世奇的樣子卻非似作偽。”
水一方道:“這當然與畢莊主無關,此二人雖並非畢莊主親生,卻也當親生骨肉養了二十年,畢莊主適才一直與我呆在一起,不可能抽空去殺人。”但話鋒一轉,卻又道:“畢莊主,還有最後一件事,亦是最重要的事未講,人雖非你所殺,你卻知殺人者是何許人,對麼?”
畢世奇瘋狂地搖著頭吼道:“不要問我!”
水一方俯身翻了翻屍體,道:“這種野獸般的殺人方式,是一種武功麼?”
至德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林雖有大力金剛指,三十六式龍爪手一類手上的硬功,卻無一有這般凶辣殘狠。”
劉紗一言不發,麵孔蒼煞,看來她平素雖與丈夫不和,卻畢竟有夫妻之情份,當下袁明麗出言撫慰。
欒明傑諷嘲道:“水少俠已查了數十日,卻無半點兒收獲,人卻接二連三地慘遭橫死,你這也好配叫聰明麼?”
水一方道:‘我早已查知凶手身份,卻不想說,其實間接的凶手是畢莊主,若非你一再拖延不肯直言,亦不會有今日惡果。”
畢世奇怒道:“你既已明了,卻隻因我有難言之癮,便不予施救,造成鋒兒鐵兒慘死至此,你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水一方道:“我本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來此也根本不想參與你們這些小恩小怨,既然你這麼說,那我走便是。反正凶手已經把該殺的人都殺了。”言罷,把行包挎上,撐了把傘便要離去。
花翎道:“水兄這就要走,不是太過匆促了麼?”語調一冷,麵色陡沉道:“水兄這般,是否太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了?”
水一方道:“花兄千萬別誤會,我隻是不把你放在眼裏,跟天下英雄沒關係。”
花翎一抖象牙折扇,便欲上前,畢世奇卻忽地跪下道:“請水大俠主持好大局,老夫全盤托出。”
水一方入下傘道:“說吧。”
畢世奇道:“關於這個,貝世侄知道得比我清楚,不若由他來說。”
貝尼達道:“也好,在下在長白山修行之時,曾聽於冠鬆——現名冠鬆子道長,言道‘那姓白的為一武林中的神秘教派——大秦景教所傷。此教原為極度西大國拂菻(即東羅馬帝國)中的一派,由三百多年前的拂菻人聶斯托利所創,唐初傳至中土,行動極其詭異,自這一代女教主冷月掌教後,信徒多為女子。聽聞冷教主麵戴鐵具,輕易不將真麵目示人,這冷教主說天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該當趕盡殺絕,不知怎地與那箱中人有仇,估計當日他身上的傷即是拜她所賜。”
水一方口無遮攔道:“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的女人,大多屬於天天想著男人,意淫渡日,如狼似虎的騷賤貸。”
袁明麗見他突然口出穢言,登時羞得麵紅耳赤。
水一方坐下,鄭重地道:“現在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這個冷教主,與姓卓的箱中人本有情愫,可姓卓的卻愛上了水綺,故而冷教主妒火中燒,殺了水綺,並想一並殺掉其子,姓卓的聲東擊西,以自己為鏢明著出關,卻暗中妥善安排其子。一個不被所愛男人愛的女人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她處處都與那男人作對,首先派人傳謠消息,讓四寨主去劫鏢,再選一個美貌少年弟子或者女弟子女扮男妝,勾引火雲門的大師姐狄明鳳,隨後以‘拈星手’殺之。再為挑撥離間,又殺了丁耀竹——關於這個我須說明一點兒,我們一行得罪丁家,故凶手以殺丁耀竹來使丁家與畢氏山莊結仇,可得罪丁家卻並無人知曉,可見雖然我說凶手是冷月,但她所指使的直接凶手卻就在山莊內——而且是在來拜莊的我們一行人中間。”
眾人皆驚愕不已,惶然之色溢於顏表。
水一方道:“為挑拔火雲門、震南幫,凶手又以火雲掌殺害畢鋒,再殺畢鐵——殺畢鐵的另有其人,這個待會兒再說。此二人都是姓卓的所救的另二位寨主的孩子,要求畢莊主收養,那冷教主見此就非要殺了他倆——這就是女人在瘋狂時報複男人處處與其做對的可笑心態。由此可以看出這冷教主本事通天,武藝高強,擅仿各門各派的絕藝,此次並非她親自動手,而是派手下的弟子來幹------”他轉而冷視眾人,猛地凝道:“尚姑娘,這弟子便是你罷?”
眾人劇驚途紛紛拔劍相向。尚啟雯一顫,隨後報之以冷笑:“這全是你的一麵之辭,想誣我麼?”
水一方道:“首先各位已然記得尚姑娘一路不停地惹事生非,起初我也道她是俠義為懷,直到入住山莊後的第一次開宴,畢莊主找來一群美女獻舞,想借機淡去狄明鳳一事——說得不好聽點兒,這分明是□□。袁老英雄——你先別著惱,但你當時確是昏昏然了,可尚姑娘卻恰到好處地持劍起舞,致使蕭殺之氣又起,企圖重拾幹戈,這究是何意?若說一路上是在行俠仗義,那也說得過去,可這次用舞劍來和些舞女較技,這未免太過牽強了吧?那晚殺畢鋒後,你故意先行來與我談話,以示自己有足夠的不在場的證明。可惜你卻不知,每一具屍體皆可根據屍斑的形態來粗定死亡的時令。那時什麼也沒有,屍體還未僵冷,在與平素熱度相同時差了一柱香。一柱香,夠稍懂武功的人連殺七八個再悠然離去。”水一方抖出一封短信,遞給袁明麗道:“這是你寫的麼?”
袁明麗接過信念道:“畢鋒大哥啟,今日對大哥一見傾心,相約今晚亥時,見麵於兄房中,以敘衷思。明麗字。”她看到這裏弗由大羞,怒道:“這不是我寫的!”
水一方道:“反正畢鋒沒見過你的字跡,那天他見到你時就已垂涎三尺了,你生得美貌,當你與人雙目相對時,對方就總會情不自禁地以為你相中了他,這就是長相美的缺撼。”
欒明傑又怒又驚道:“畢鐵想勾引師妹?這封信既然不是師妹寫的,那------”
水一方道:“如此娟秀嫵麗的字跡,必出女子手筆。咱莊內除了畢鈺就是尚啟雯。可畢鈺在侍奉洛豐,絕未離開房門,家丁與丫環可以做證。而你尚啟雯,就借此機會來到畢鋒房間,畢鋒故意以想吃菜為名支開潘若琳及所有人,而接下來就死在你的手裏。”
群雄聽得一身冷汗涔涔,尚啟雯也倒退幾步,強作笑顏道:“好------好------水一方,你簡直不是人------你究竟如何得知是我?”
水一方道:“袁明麗出身武林世家,書香門弟寫字絕不會這般粗口,不講文法,毫無淑女風範,老老實實大白話。隻有老江湖才會這樣寫,而且還想竭力來點文采,反而學得非驢非馬,破綻百出。不過------畢鐵不是你殺的,而是你的另一個幫凶,算是同門吧,那日在林中過夜時我看到了。”
尚啟雯垂首道:“你全說中了。”又揚起頭,一字一頓地道:“怎麼,要我抵命嗎?”
丁漢怒道:“我先殺了你這賊婆娘!”
尚啟雯捷若光電,青鋒閃處,邪芒翻滾,已將丁漢牢牢罩在劍網之中。丁漢又怒又懼,疾走龍蛇,已將長鞭執在手中,但畢竟離尚啟雯相去極遠,加之突然襲來,更是無暇設防,原欲暫避其鋒銳,卻隻覺劍輝突斷,眇然而滅,心中一朗,暗叫:“不好!”小腹已為劍鋒穿透,未及喊一聲便氣絕而亡。丘亦雄見狀大呼,棍夾靈風,劈頭而至。尚啟雯長劍送處,無不是人體大穴,逼得丘亦雄連連倒退,丘亦雄見劍直指要害,疏密有致且如雷似霆般迅猛無儔,亦學著提速舞棍,空門陡現,但若非高手亦無暇捕捉甚至未必察覺,可尚啟雯何等修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精確未差毫厘,待劍收回已將其額頭插入極深窟窿,鮮血狂噴,壽陵失步而死。
袁衝對三徒兒道:“護住師妹,我去幫忙!”言罷起身摧動真氣入掌,找向畢世奇使了個眼色。花翎見狀,便對二們二僧道:“二位大師,我們上!”二僧見已方人數甚眾,對方又是一女子,便不予回應。花翎一抖折扇,挺身上前。貝龍達與尚啟雯早已交惡,未待邀拳亦猱身擊來。
尚啟雯一人之軀力敵四名好手,實處於絕對劣勢,不禁向水一方瞧去。水一方見她眼中並無一絲的恨意,而是射出無限的怨婉與淒惶,心中亦不些不忍,但殺人償命,實是天經地義。尚啟雯心神稍分,立時被袁衝擊了一掌,叫道:“賤婢,不是學老夫的‘火雲掌’麼?今日教你個十足像!”尚啟雯狂怒之中,悲嘯三聲,劍法陡變,眾人大驚,袁衝暗暗心聳道:“原來她竟還留了一手!”隻是這劍法光怪陸離,小開大闔,全然不似中土劍法,袁衝被攻了個手忙腳亂,尚啟雯又是虛中帶實,晃裏含遞,猛地一劃,袁衝小腿中劍,跌倒在地,而尚啟雯畢竟年輕,袁衝浸盡四十年的‘火雲掌’威力實非小可,此時便已生效,隻覺得胸口燥動不安,血脈齎張,她無意多想選中四人中武功最弱的貝尼達,劍走狂沙,漫開花雨中瞿然拍出一掌,貝尼達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擊出兩三步,心忙盤膝坐下,聚合遊絲之氣。
衍嗔本道尚啟雯一年輕的弱質女流,武功不會好到哪裏去,一見之下這才驚異,他五十八年少林內功,何等沉厚,一瞧便知尚啟雯的劍法巧妙之外在於因人而異,輸放墨守,總能據對方獨特的方式同樣獨特的化解,這樣下去,花翎雖是俊彥一代卻太過空傲,難免失蹄,畢世奇全仗內力深湛,招式卻頗為拙劣,而袁衝卻已呈敗象,心念湧動,雙手合十,閉目道:“老衲為丁施主,畢家二位少施主念一篇《般若波羅密多經》,以渡冤魂。”
眾人不解其意,心中皆道:“時及已成燃眉之勢,你卻要念經!”
衍嗔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聲若百裏鍾鳴,雄渾綿長,足見內力修為實已登堂入室。待到念及“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南明初承受不住竟而暈厥,群雄主知他是在以內力傳音發功,助已打敗尚啟雯,尚啟雯索性充耳不聞,但對方聲音沉猛之極,竟似釘入她靈魂深處,劍招頓拙,待到念及“無明亦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若集滅到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時,尚啟雯大吼一聲,亂劍疊花,開逼開畢世奇與花翎,直向衍嗔刺來,衍嗔卻巍然若泰山,麵不改色地念道:“------故知般若波羅密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尚啟雯再也承受不住,猝然倒退,直到門口,眾家丁便欲衝上。
水一方不妒忌歎道:“天地之間,何明能除一切苦?你不過是冷月的一顆棋子,此苦於你其大,於她其小,又如何能說得清?”尚啟雯猛地一轉,抓起劍四下蕩氣排風,向後急撤,衍嗔知水一方靈慧,見他有意點破自己之咒,指示尚啟雯,當下不滿,怫然作色道:“水施主,你------”
陡然間窗框碎裂,木屑紛飛,向外躍進一個人,但他含胸攏背,口中低沉地鳴鳴嘶叫,雙目邪若蛇蛛,因身隻披了一塊毛皮,其餘肌膚皆吐紅赤,雜毛叢生,更似一頭斑駁大豹。群雄皆以為是山裏的豹子成精,齊齊大駭,那豹人一撲,勁若禦飆,竟將周圍的幾名家丁吹得連連跌退,袁衝、畢世奇、貝龍達齊聲狂喝,六掌並推,那豹人一把抱住尚啟雯,一個旋轉閃避,飛奔向窗外,幾聲爆響,卻已在數十丈之外。衍嗔內力雖強,輕身功夫卻也多有未及,不由瞠舌杜口,一臉凍然,袁衝立時勃然道:“水兄弟,既早已料到,何不阻止?此前老夫見你隔空出招,實已執當今武林之牛耳,便是我師父也不及,卻因何不出手相助?”
欒明傑冷笑道:“那尚啟雯本就和他------”猛地想到水一方此前打倒畢鐵,武功端地匪夷所思,自己可不想出此大醜,當下不再言語。
水一方陰森森地道:“你也算個識時務的了------適才隻要再多說一個字,我便再也不會寬恕你了。”心中卻快活地叫道:“看這句話還不嚇死你!”欒明傑果真麵若死灰,周身微栗,幾乎站不穩了。袁明麗見此忙道:“水大哥------我二師兄不識大體,你別和他嘔氣------”
衍嗔不禁道:“原來水施主的武功也很好------居然會隔空出招?其實單憑水施主的絕世明慧,這世上亦無常第二人能及了。水施主並非出家人,何不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天地,好教全天下人都知道你?”
水一方冷冷笑道:“我乃山野慷懶之夫,不識治國安邦之法,不能行俠仗義之道,日上三竿堪睡足,裸衣跣腳滿山遊,此生足矣。”
衍嗔一聽,又是一陣愕然,隻覺其中禪機甚秘,又兀自佩服不已。
畢世奇道:“罷罷罷,我一生罪孽,無可饒恕,出家為僧罷。”
畢鈺一驚,叫道:“爹!”畢世奇伸手止住道:“我意已決,毋須贅言。這山莊自此由你夫婦倆接管,你便是我震南山莊第一位女幫主。”又指指畢銳對她道:“好好照顧你弟弟。”
水一方忽道:“你兒子不傻呢,我很喜歡他,讓他跟我走罷。”
畢世奇喜道:“他能學到水少俠萬分之一的武功和智謀,便不枉此生了!”
水一方笑道:“也對也不對。世上緣何仇怨諸多?便是因為名利所致,尤其‘名’區區一字,害死了多少無辜之靈?”
衍嗔歎道:“水施主如若是佛門中人,定然是達摩祖師以上,慧能禪師之後,最有司性的弟子了,老衲有生之年能結識水兄弟這樣的冠絕之才,也是我的緣法了。”
畢世奇猛地跪倒,叩首道:“請大師收我為徒,以渡罪業。”
衍嗔道:“阿彌陀佛,畢莊主這等身份,如此大禮老衲是萬萬受不起的。倘若真是心意已決,塵念已了,不若陪我去少林寺,拜我師兄衍允為師何如?”
畢世奇複叩首稱謝。
至德道:“師叔,我還要把丁施主等人的屍首妥善安置,望他們早日升入極樂世界。”
水一方忽自言自語道:“卓絕------你想不想去西方極樂世界?”
花翎冷冷道:“在下也得回六盤山向恩師複命運了!”言罷一展長袖,傲然離去,心中對水一方占盡風頭恨得牙根癢痛。
袁衝亦對眾徒兒道:“我等回火雲門。”
袁明麗急道:“水大哥,你不如和我們一起到火雲峰上坐坐吧。”
水一方道:“不了,我有正事,不能耽誤。”
袁麗麗火燒玉頰,低聲道:“水大哥,我爹江湖朋友多,交際廣,也許可能會查到那卓絕的下落。”
水一方道:“不必,我與小銳同行便可,你放心隨你爹回去吧。”隨手遞給她一瓶羅公遠釀製的藥酒,又把行包從畢銳身上拿下,背在自己身上。畢銳向水一方投去一絲溫善的笑,與他醜陋不堪的臉形成極強的對比。
袁明麗又道:“我們------還會再見嗎?”
水一方隻是揮揮手:“再見。”
畢鈺歎道:“這山莊也沒落了。”
洛豐邊咳邊笑道:“這又有什麼打緊,單我們山莊後麵的柑桔園也夠子孫吃幾輩子的。縱使一把火燒了這山莊,我們亦比尋常百姓富有得多。做人隻要快樂便可,卻又差那許多作甚?”
畢鈺頓悟,坐下替他拭汗,柔聲笑道:“所以我才嫁給你這藥罐子,一個深明大義的藥罐子!”
水一方與畢銳已行了半日路,畢銳忽然開口道:“為何相公無劍?”
水一方道:“我不通武功,要劍幹什麼?對了,你明明不傻,因何在莊內裝了這十多年?難道你不想繼承萬貫家業雄踞江南嗎?若畢老莊主知你不傻,就不會傳幫主於你姐姐。”
畢銳沉默不語。
水一方見了笑道:“算了,你不愛說話,我就不多嘴,人不為名利,這當然好。”
二人找了一家小飯館打尖,由於坐騎皆是當年震南崗的良種,畢世山莊精選出的寶駒,店小二見了弗敢怠慢,翼翼接過韁繩牽到馬槽。
水一方玩弄著筷子道:“你會武功麼?
畢銳點頭道:“會一點兒。”
水一方笑道:“我看不止一點兒。貝龍達未必打得過你。”
畢銳的眼神略有色澤的變化,輕輕問道:“相公如何得知?”
水一方道:“那日大雨瓢潑,你抱著貓進來,身上卻隻濕了薄薄一層,而貓也僅濕了皮毛。單這份輕功,你父親也未有過及,當然,我不過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才順便稍提略帶,我嘛,也不想問你跟誰學的,你也不必說,你也不會說。”
畢銳淡淡道:“相公不是一向認為,這個世界全都不對勁麼?”
水一方失聲笑道:“不錯不錯,以後你也別叫我相公,我今年十五,你呢?”
畢銳道:“在下也是十五。”
水一方笑道:“那你幾月出生?”
畢銳道:“最末一月,縱使比相公年長,也斷然不敢居大。”
水一方道:“那便我為兄,你為弟,你叫我大哥便可,如不嫌棄,就拜個把子。”
畢銳麵有喜色,但卻不易察覺,隻是道:“可此地------”
水一方道:“這隻是個禮節,我說了是兄弟,你既不反對,那就是了,祭老天拜祖宗立誓下咒的,都是走走樣子,倒未見得真會同生共死,我說得對吧?”
畢銳淡然笑道:“相公------大哥果不似塵世之人,活得當真瀟灑。”
水一方見他麵呈從未有過的紅光,不由心生憐意道:“這十多年,你在震南山莊受苦了罷?”
畢銳一陣抽搐,竟爾忍不住滾出幾滴淚水,樣貌更顯難看。他生生灌下一大杯酒,繼而自鼻腔中湧出一聲頗為渾抑的悲鳴,水一方一陣怔然,畢銳早已嚎啕大哭了,引得不少人與食客的目光,接著被水一方極是具傷力的眼神一一瞪了回去。畢銳猛地開口道:“我的哥哥------都是畜生,他們該死!他們總是嘲笑我,虐待我,把我當笑柄和茶前飯後的談資------尚啟雯殺得好!我恨!我恨!我好恨!我爹也瞧我不起,嗚嗚------我好苦!”一時大反常態,令水一方窘迫非常,隻得招呼堂倌換了一間雅房。
畢銳竟還不停口,繼續兀自說個不停,把自己在家裏如何受人冷眼熱諷甚至百般虐待說得頗為詳致。水一方又不好意思伸手拿東西吃,隻得餓著肚子一直聽下去。畢銳講了整整兩個時辰,總不停歇,水一方一麵驚異於他竟有這麼多痛楚的往事,一麵對以他本來沉默之聲極的性情居然能作如此冗長地講述表示詫然,同時覺得這是畢銳信任自己,才將如是心酸唑骨的往事說與自己聽,心下十分同情。
畢銳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麵孔絳紫,唾沫橫飛地講著,水一方無奈地插口道:“別太生氣了,當心傷了身子,吃點東西吧。”
畢銳痙地搖搖頭道:“我從未對人說這麼多心事------你------你不會說出去吧?”
水一方笑道:“怎麼會呢?除非你允許。”
畢銳長舒了一口氣道:“他們都嫌我是累贅------可大哥你不同,我們都是生性孤傲,抗塵走俗,淡泊名利之人。”
水一方擺擺手道:“不,你是,我可不是。雖說我師父一再囑咐我不可貪戀浮名,但誰又能不為‘名’字而心動呢?”
畢銳歎道:“大哥果然誠摯,與我周遭的虛偽小人究是不同。唉------不過------大哥即便不愛浮名,可名望與美人卻總是自己找上門來。”
水一方一怔道:“的確,我在畢氏山莊出盡風頭,恐怕經他們這些老家夥一宣揚,倒真的有幾分薄名了。可美人------從何說起?”
畢銳破涕為笑道:“大哥何必裝傻?那袁家小姐不是對大哥一見傾心麼?袁姑娘森峨峨太華,若秀色之可食,的是美人啊。”
水一方大笑道:“我師父曾言女人並非善物,還是少去招惹為妙。況且騙人的把式用久了,總會為高人所戳,到時可就真的無地自納了。”
畢銳一愣,奇道:“騙人的把式?”
水一方心中微動,暗自盤算要不要告訴他真相,他將自己心底之事坦然說出,足見懇誠,自己若然再行藏私,可謂違心交友了。當下道:“說與銳弟知曉,那也無妨。”便把幹神蛛絲,火杵以及各種障眼手法說與他聽。畢銳聽得驚異難當,不住點頭,口中隻道:“太妙了,太妙了------若成是小弟我,也能揚名立萬了吧?”
水一方道:“並非如此,得看使用此術者是何人了。我經名師嚴訓,方有此成,再者,賢弟淡泊名利,亦不需此術,不然你我羊左之交,我便教了給你。”
畢銳怔了怔,繼而豪邁地大笑道:“這是自然了!小弟怎會一哂世間俗名!”二人又飲,暢談至半夜,這才各自入寢,翌日,二人起床動身,畢銳買了些湯包,鹹酥,蛋餃,叫化雞等江南名吃卷進包裏,他心致也細,每到一處便思忖著給水一方調節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