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 獨有淒涼恨長眠(1 / 3)

邊城雪、穀幽憐、展城南三人快馬疾行,不日已至太行山麓。山路迂回危峻,雁猱難渡。是年玄宗作《早登太行山中言誌》,詩雲:“火龍明鳥道,鐵騎繞羊腸。”後有宋人範成大作《太行》,詩曰:“西北浮雲卷暮秋,太行南麓照封丘,橫峰側嶺知多少,行到燕山翠未休。”隻見天凝地閉,風厲霜飛,柔條夕勁,密葉晨稀,漫天夕陽已逝,蒼茫明暮轉沉,夜色如潑墨般,伴著陣陣鳥鳴,嫋嫋飄散在淒迷衰哀鬱的腥霧裏。轉目四望,碧木長草,因風而動,宛若鬼泣。峭兀山勢此時更顯猙獰可悚,伴著陣陣抑鈍寥楚的寒意,三人心中皆隱隱湧上一絲無法言喻的不妥。

穀幽憐一攏秀發,解劍給摘星堡門口的弟子,道:“太行杜掌門座下二第子穀幽憐,九江廬山派掌門宋師淵座下弟子展城南,葛宣座下弟子邊城雪求見。”

那弟子道:“二師姐不必拘禮。師父他老人家不是跟二師姐在一起嗎?怎地他沒回來?”

穀幽憐輕輕一顫,低聲道:“這個……咱們回去再說。”

那弟子道:“正是。大師兄已在一氣堂內恭候多時了,還帶來幾位貴賓。”

“張謙?”穀幽憐猶惑地道,“大師兄他……回來了?”向後一瞧,見邊城雪、展城南都望著自己,臉上強作鎮定心下卻忐忑惴惴,隻道:“咱們……進去吧。”

待到得一氣堂門外,見正中坐著一人,玉麵倜儻,年少炔然,卓犖不羈,正是張謙。若是師父還在,穀幽憐定會痛斥道其“叛徒”,然而師尊已然長逝,心中充盈傷慟,連一絲怒氣亦發散不出,隻是淡淡地道:“大師兄。”邊城雪還不知所以,展城南那日於五老峰之上已知張謙叛上行惡,心中早在防惕,怎奈邊城雪非機巧之人,當場不便相示,且自靜察其變。

張謙卻顯得格外高興,大出穀幽憐意料之外,他起身相迎,熱誠笑道:“穀師妹一路奔波,辛苦了。來來,進來坐。哦?還有兩位朋友麼?”

邊城雪方待作揖通名,張謙卻一伸手,搶先道:“邊兄,展兄二位身份已由敝派晚輩弟子代為通稟,請入坐。”

邊城雪、展城南坐到穀幽憐一邊,這才發現張謙身旁端坐二人,另設一上坐,坐了一黑麵老者。張謙笑道:“來,邊兄,展兄,二位少年英雄,我給二位引薦幾位誌同道合的朋友。”他一指身邊眼白居歲,肋肉黃陷的漢子,“這位是江湖人稱‘白化狼’的門傑門大俠。”邊、展二人紛紛行禮,那門傑隻斜睨一眼,冷笑不語。又指另一位身量極大,白白胖胖的稀發男子,道:“這位是山東狼虎穀的豪傑馬平川馬先生。”那馬平川眼睛總不留穀幽憐,神色淫狡。言罷起身站到黑麵老者身畔,道:“這位是回紇部的高手霍尼克,乃回紇第一武士,威震北域。”黑麵老者霍尼克操著拗口的漢語道:“張先生過多獎讚了。”

穀幽憐知這三人皆非易與善類,便不予理睬。張謙見此,忙道:“穀師妹,師父他老人家去哪兒了?為何不與你們一道回來?”

穀幽憐全身抽搐,掩住麵龐,卻掩不住透過指隙而出的兩行清淚,含糊不清地道:“師父他,他老人家……嗚嗚……”

張謙急道:“他老人家究竟怎樣了?生病了嗎?”

穀幽憐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邊城雪不忍,當下道:“張兄,是這樣……尊師已在數日前……長逝白帝城了。”

張謙“啊”一聲,大叫道:“師父!師父啊,師父……”淚河東注,捶手頓足,泣不成聲。穀幽憐見此更是傷心,又想到張謙於杜長空生前已犯門規,當下神情歸肅,展城南暗叫不妙,連連咳嗽。張謙反應奇速,先行一步道:“穀師妹,你快說,師父是怎麼死的?”

穀幽憐抽泣道:“師父……他……他是被巫山掌門甘淩客害死的!”

張謙頗感意外,道:“甘淩客?……穀師妹,你是否弄錯了?那巫山派‘淩燕雙絕’劍術通神,冠絕天下,師父生前常有言道,未與其見引為生平大憾,早已神交良久。甘淩客一代宗師,怎麼會……”

穀幽憐咬牙切齒地道:“開始小妹也作如此想法,誰知……那甘淩客卑鄙無恥,喪心病狂,企圖殺我師徒二人滅口,師父遭其子甘淨暗算,身中化蠱烈毒,甘淩客不但不予解藥,反而將我二人投入肮髒水牢,師父挺受不住,終於……多幸有廬山邊師兄……還有展師兄大義相助,這才脫險……”

邊城看見張謙望向自己,便道:“正是如此。”

張謙劍眉立豎,怒意驟起,叫道:“好個甘淩客,托他在江湖中享譽多年,盛名之下,原是難副!各位朋友,小弟要即刻下山去長江找甘淩客算帳,還想恕怠客之罪!眾位師弟,備馬!”穀幽憐忙道:“師兄!你……你先等等,聽小妹把話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的?”張謙喝道,“即便我武功不如他,死也要抱著他一塊兒!此等奸賊不將他千刀萬剮,生啖其肉,實是難消我恨!”

穀幽憐道:“武夷藍水母韓碧露上了神女峰,巫山派已逢遭大變。甘淩客欺師滅祖,弑妻叛門,已被抓住了。現下巫山一切常務由三弟子韓鐵河代為打點。”張謙愣了愣,又道:“那也要去討個說法,讓韓鐵河把甘淩客交出來,我要用他的人頭祭奠師父在天英靈!”穀幽憐見屢勸他不住,心下感動,忍不住道:“大師兄,師父生前曾說……你結交惡人,去害廬山的遊老爺子,可是真的?”

那三人中除了門傑皆巋然不動,門傑起身勃然道:“你管誰叫惡人?”張謙示意他莫動氣,又浩歎一聲道:“師妹,師兄實有難言苦衷,不便當眾說明,日後……時機臻熟,定予相告。”

穀幽憐真性未減,反問道:“真的?”張謙恢複和氣,笑道:“自然是真的,你我師兄妹這麼多年,我的心思你還不清楚?”

這其中又含愛慕之意,穀幽憐雖已心寄邊城雪,卻也不禁腮邊飛紅,為他的誠摯所感。

驀然,門外有北子快馬呈上一份急信,道:“大師兄,巫山韓鐵河有函相致!”邊、穀二人俱是大喜,邊城雪於巫山派莫磊恩德,韓鐵河自然會力證甘淩客罪狀。張謙見他們喜色呈麵,隻是淡淡一笑,拆開來。展城南極富心計,總覺此信來得不疾不徐,太過湊巧,很是可疑。張謙看完,眉頭緊鎖,又給門、馬、霍三人傳閱,均麵帶重憂。穀幽憐見此,忙道:“大師兄,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藍水母又卷土重來了?”

張謙輕輕釋然,目光卻聚以凝重之色,將信箋遞給穀幽憐,道:“你自己看罷。”

穀幽憐一臉惑地接過展開,邊城雪湊了過去,但見上麵書道:“太行大弟子張謙敬啟:我巫山派逢遭巨變,藍水母上山挑釁,甘掌門力戰不敵,壯烈身死。有逆徒邊城雪,展城南與藍水母狼狽為奸,誅鋤英良,實罪業滔天,罄竹難書。貴派弟子穀幽憐誤陷二人奸計,以致尊師被害,現下三人已近太行,望貴派弟子俠義為懷,除惡務盡。韓三字。”

穀幽憐邊城雪念畢大驚。穀幽憐急道:“師兄,你莫信這……這是陰謀!”

張謙又歎了口氣,淒然道:“師妹,我本也不願相信,可……你太令我失望了。眾弟子聽令,將那兩名廬山佞徒拿下!”

展城南扯過信粗粗一瞧,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太行派大師兄回到摘星堡,若非提前通知巫山派,韓鐵河卻又如何得知現下在堡內的是閣下而非他人?這信真是韓鐵河所書?字跡尚可臨摹,更何況我等從未見過韓鐵河的筆跡。退一步講,這信當真是他韓鐵河所寫的,料來必是怕巫山掌門叛變醜事宣揚,又惱羞於廬山一無名弟子打跑藍水母,有大恩於巫山。嘿!這……”

張謙迅雷而至,一把奪下展城南手中信紙,抖掌拍出,疾退三尺,展城南這才撞了出去,疼痛難當。張謙知三人中唯此人智謀過人,是以奪下信紙道:“還敢狡賴!給我拿下了!”

邊城雪喝道:“住手!誰敢上來?”

張謙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

門傑一抖鐵鏟,吼道:“張兄,這等小賊,待兄弟替你們打發了!”話音甫落,人已飛起,迎麵了以來,未及張謙叫聲“有勞……”卻見邊城雪輕輕右手一揮,指到鐵鏟鏟背,忽地轉而以手背猛一撞,門傑虎口濺血,拋下鐵鏟,狂嚎一聲,邊城雪灑然回臂,再往鏟柄一推,柄身激蕩疾轉,又恰好狠狠地地拍在門傑前胸。門傑慘叫不已,重重落地,不省人事。

張謙大驚,暗自想到,便是自己亦不能在兩招之內擊倒門傑,更何言擊昏。見張謙舉棋不定,展城南冷笑道:“我邊師弟在帝勉堂連敗甘淩客、韓碧露,普天之下隻怕再無敵手。你想以卵擊石,螳臂自雄,可笑啊可笑!”

穀幽憐也道:“大師兄,不可一錯再錯了!”

張謙怒道:“一錯再錯的是你!竟然幫著外人來對付本派,至今執迷不悟!那姓邊的就算能與星華子祖師比肩,也斷然打不敗巫山上下四百弟子!”而太行宗師星華子卻未必強得過藍水母。

邊城雪怒氣迭生,道:“你這是倚多取勝,算得什麼好漢?”

穀幽憐急中生智,取出杜長空遺留下的戒指,高高舉起,厲聲叱道:“眾弟子聽令!此乃本派無上聖物,自星華子祖師下傳至今,見此物,如見祖師!”

堂內堂外弟子見此,盡皆凜遵跪下,山下弟子不知發生保事,見此情此景,亦都跪了下來。穀幽憐見張謙等人不跪,便道:“大師兄,外人不跪,你是我太行首徒,竟也不跪麼?”

霍尼克冷笑道:“一枚戒指就要人屈膝下跪?好生霸道的中原禮數!”

張謙亦冷然道:“穀幽憐,你也還當我是你大師兄麼?你早把我看得與外人無異了!”

穀幽憐淒笑道:“你也用不著東拉西扯,拖延時間,是不是外人,在你自己怎麼看。你若不跪,本派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弟子了!”

張謙冷笑道:“聽你口氣,儼然已居太行掌門之尊了?”

穀幽憐肅然道:“祖師爺定下來的規矩,此戒在誰之手,誰便是本派掌門!”

張謙不以為然道:“若我搶得,是不是掌門之位便歸我了?若被武功更高的惡人所得,是否太行上下皆噡其馬首,惟命是從?”

穀幽憐怒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交給我的……”

張謙厲聲道:“誰能證明?師父已經死了!”邊城雪用比他還大的嗓門叫道:“我!我能證明!我師兄弟二人便是為此而來的!”張謙啤睨著他,少頃方道:“你兩個廬山逆徒,連自己都證明不了,還能證明什麼?”

穀幽憐道:“你好好聽著,師父要我將掌門之位,傳給邊師兄!”此言既出,滿堂大嘩,連堂外弟子皆議論紛紛。

張謙怒極反笑道:“你……嘿嘿,你說什麼?師父衣缽,卻由外人,而且是逆賊來接承?這豈不觸了門規?”

穀幽憐叫道:“你別一口一個‘逆賊’,叫你自己呢?!師父的意思是……隻要我……與邊師兄結為夫婦……然後……”穀幽憐已然麵龐生火,卻仍堅持說完,“然後自然而然地不是外人了,可名正言順地繼任掌門!”

一陣寂靜之後,傳來疏落的議論聲,進不時夾雜訕笑。張謙已然怒極,此刻呆笑兩聲,嘶啞地道:“什麼?你……你連這樣傷風敗俗……這樣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口?……太行自此還如何能夠在江湖上立足?”

穀幽憐平靜坦然地道:“這是實話,是真的。”

張謙逛怒異常,妒恨交加,吼道:“眾弟子,拿下他們!”穀幽憐同時高舉戒指叫道:“哪個叛逆之徒敢動手?”一時間眾弟子麵麵相覷,好生為難。

展城南道:“縱使上前動手又便怎的?這摘星堡一氣堂內外,還誰的武功能勝得過我邊師弟?”

那黑麵老者霍尼克忽然冷笑道:“好小子,居然當著老夫的麵大言不慚,老夫至中原未久,狂人見得多了,卻原來天外有天,狂外更有狂啊!姓邊的小子!就由老夫來討教討教你天下無敵的功夫!”

張謙親眼見過邊城雪施展武功,又恐霍尼克初涉中原,根本不知甘淩客、藍水母的名號如何響亮,雖然雄踞北番,卻也難保不因大意著了道兒。當下道:“前輩肯不吝出手,自是本門之福,隻是這小子武功怪異,前輩如若認真對付,也可顯出前輩不以大欺小,尊重任何一個對手的大家風範。”

霍尼克如何不懂他的心意,幹笑一聲作為回答。邊城雪知他傲顧身份,不屑先行動手,隻道:“有僭了。隻是……晚輩實不願跟老前輩沒來由地動手。”

霍尼克氣焰極盛,道:“怎是沒來由?老夫便是要教訓你這妄自尊寵目無師長的小輩!即管放馬過來罷。”

邊城雪恭敬道:“是!”當下左掌向外一穿,右手“驅羊攻虎”斜劈霍尼克左肓,霍尼克顧不得夾一聲冷笑,左掌翻上,橫切其攻來之腕。邊城雪向後一蕩,霍尼克掌不離肘,肘不離胸,二人合而複分,又猛地雙雙擊向肋部,最終一霎那各自“幽門穴”遭敵方疾探,同時又左右以前臂格開,都運上了內力。邊城雪從不輕敵,隻運部分真氣,為免粘住雙方成持久之勢,防遭他人背後暗算之險,閃身向外飄出,這一手輕功如橫江飛渡,翩翩華鳳,眾人即可看出他內力修為之深。霍尼克兀自逞強,全力穩住下盤,紋絲未動,全承了適才內力一搏,麵色轉白,強笑道:“好小子,倒真有點兒鬼門道。”

邊城雪盤旋一周後,也笑道:“前輩好俊的功夫,晚輩領教了。”

霍尼克正好下台,道:“你這娃武功在後輩中已算到了頂兒啦,隻要能改邪歸正,束手就縛,我老人家也不來為難於你。”言語中氣已極是柔和。

邊城雪笑道:“那倒也不必。前輩武路的大致路數,晚輩已然看得清徹了。隻盼前輩莫要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晚輩也自不會拂了前輩的麵子。”

霍尼克大怒中帶成三分惶恐,叫道:“這娃兒真狂到了極處!老夫才耍了幾下皮毛,你便自稱看得清徹?老夫還有諸多絕藝未曾施展哩!”

邊城雪道:“既是如此,晚輩又要領教了。”

霍尼克紮穩下盤,自“血海穴”透上一股真氣,猛地拔起身子,連環擊向邊城雪左肩“缺盆穴”乳下“天池穴”,邊城雪向後飄走,足全不著地,霍尼克一喜,心中暗叫:“你這般好整以暇,儲氣耗盡,瞧你怎地落腳!”哪知邊城雪身兼廬山、巫山兩派無上絕藝,竟在半空中身軀鯉轉,“琴音指”混合“花須蝶芒手”,疾指向霍尼克左眉尖“陽白穴”,霍尼克驚怒之餘,不得不向後猛撤,邊城雪就勢急踏霍尼克左肩,空中倒鉤旋轉,繞至其背後,習武之人絕不可將後背賣給對方,此是大忌,霍尼克大叫不妙,方待轉身,隻覺下巴一疼,向後撞去。邊城雪本大可以一腳踹向他臉頰,亦或重賞他一個耳括子,但敬他前輩,也不便令他太過出醜。但就隻這一擊,霍尼克亦氣得三屍神暴出,羞怒混融,大吼道:“臭小子,我殺了你!”

張謙道:“不可!”已然遲了。霍尼克“呼”地自懷中取出一柄彎刀,猛地抖開,竟似花瓣一般,正是回紇部花刀門的獨門兵刃。

展城南冷笑道:“老不羞的,與後輩動手,竟使上了兵器……”驀地耳邊一陣輕笑道:“你隻會冷笑麼?”隻覺上盤“神庭穴”一麻,身子軟了下去,被那胖子馬平川拖走。大堂之上全都在凝神斂氣盯著二從比武,穀幽憐更是比邊城雪還要專注,任誰也沒有知察展城南。

邊城雪曾聽羨仙遙言道,十五年前極北富貴城來了一名胡人,亦使花刀,武功絕高,不少成名英雄折於其刀口之下。眼前這老者雖使花刀,武功也不算低,但終究不比當年那胡人,自然什麼“回紇部第一武士”乃是妄稱誇談了。

展城南方才一言,唯有霍尼克本就理虛,方待促攻,又聽得清明,麵上一赤,道:“邊小子!你要使什麼兵刃,隻管去兵器室挑罷。”言罷望向張謙,以示應允。張謙道:“何必去兵器室,看弟子將十八般兵器一一抬來便是。邊兄師出廬山,廬山乃是劍派,想必邊兄精於劍藝了?來人,將本門好劍都拿來給邊兄挑選!”

邊城雪道:“小弟徒手慣了,若突然用上兵器,反倒縛手縛腳。”這幾句乃是真言,然而滿堂之人無一領悟至他所達到的意境,皆覺他太過妄狂,穀幽憐也不由擔心道:“邊師兄,你還是用我的劍吧。”

邊城雪自信堅定地衝她笑笑,道:“不必,我自會全力以赴。”

霍尼克早知他根本未使出真功夫,聽他如此一說,心下又是一寒,不耐煩地叫道:“小子還嚕嗦什麼?我老人家用兵刃,你卻手無寸鐵,難道還要我先動手不成?”

邊城雪道:“先輩說的是!”“的”音尚未全落,人已飆至霍尼克前未逾七寸,霍尼克震驚異常,花刀斜劈而至,邊城雪滿似向後一閃,怎料那花刀以轉攻為主,八片刀鋒麵麵翻滾,無論不當心角及一角,便會被連環切成肉粉。邊城雪铩羽暴鱗,返身長躍,一招“山高水長”,一招“滄浪一指”,連續攻來。霍尼克猛然鬆開刀柄,回旋擲出,刀在空中舞得如同一朵會飛的雪蓮,白練團簇,煞是驚人。此刻邊城雪內功之深,尤在杜長空之上,全力提氣,似魅影,仿仙蹤,險而避過,怎知那刀竟似生了眼睛,又自另一端折了回來。邊城雪心中叫駭,餘氣再提,身若虎伏龍騰,這才避過。霍尼克見他竟能閃得過,一時木立當地。便是深知花刀特性的回紇部中,能避開他這套連環刀技的也未有一人。邊城雪卻更心躁,這老人武功遠不及藍水母,亦未可與甘淩客比肩,全仗兵刃古怪,身法詭異,令他一時手足無措。

張謙見穀幽憐目光中撲朔激迷,顯得過於憂擔所致,心中不由爐火大起,叫道:“霍前輩,這小子叛出廬山,又勾結藍水母此等惡賊,罪不可赦,還望前輩秉公執法,以正武林風氣!”

霍尼克本擬殺了邊城雪,現下方知要自己贏他也未見可能,隻盼多拖得一刻是一刻,隻回答道:“我盡綿力就是了!”

邊城雪此刻一直在思忖霍尼克的刀路,花刀本身結構極妙,又可如“回龍璧”等兵器那般來回旋轉於空中傷人,刀又能分作八瓣,便似絞肉那般翻掠殺敵,故而腕部必定需練得極其靈聰,吞吐如意。念及此處又不禁想到白骨淵石洞之中軒轅哭的木像,手與劍死死連在一起,無法收放自若,而後與甘淩客大戰時,以攻“神門”而製其手腕,是以大獲全勝。霍尼克雖老,內力卻未及韓、甘二人,腕部單求靈活,內力必後繼欠足,隻需製其腕部“神門”,以渾厚內力傾瀉,定可令他撤去花刀。然而……邊城雪武功既強,好勝之心亦與日愈增,想破解這詭異無對的花刀刀術。遂憶起羨仙遙曾言道:“天下武學源於一本,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局中諸公,卻難互辨。輸攻墨守,同本相從。超然之外,方為其道。”心中一動,暗道:“不錯!天下武功源自少林,少林源於天竺,但武學聖地在中土卻不在天竺,可謂青勝於藍。然而若為鷹雕,翱翔萬裏晴空,見下麵獅子搏羊,狼狐逐兔,雖強弱顯分,卻皆四足奔馳於地麵,一目了然,此刻天地間,任它赤橙黃綠藍靛紫,皆同一而出,無非互為所染罷了。”

霍尼克見他神色恍惚,試叫一聲:“小子!”卻未見他知覺,心中竊喜,隻覺時際已至,真氣運出,花刀直射邊城雪。邊城雪並未動容,正是“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閃不避,似溫不經心,弗以為然,霍尼克舉刀便斫,眼看便要將邊城雪劈成兩半,怎知邊城雪身形詭異一變,驚鴻去後,輕拋素意,霍尼克隻覺有些眼熟,回刀再行促攻,依式而為,抱殘守缺,批亢卹虛,好不淩厲。邊城雪前躬後仰,三環套月,遙攬雀尾。霍尼克怒氣填膺,漸感招式澀滯,陡然醒覺,叫道:“臭小子!你何時偷學了我花刀門的功夫?”

邊城雪笑道:“見刀就閃,人之本性,怎偏生是你花刀門獨有?莫非花刀門之外的人,見到有刀刺來,便不避不閃專等死麼?若是那般,你這花刀功夫自是天下第一了!”他本不好嘲誚,但數日來見盡世間卑惡之人事,心有所感,也不由自主地說出。

霍尼克厲叱道:“少逞口利,死到臨頭,還不知死活麼?”

邊城雪正色道:“我敬你武林前輩,快此讓開,否則休怪晚輩無禮!”

霍尼克已然隱約猜到他窺破自己的刀路,又知他的是好意,但嘴上卻絕不能服軟,隻講了句套話:“你小子還算有禮,要我不動手也行,你須先行向張兄弟交待清楚。”

邊城雪朗聲道:“張兄,杜掌門臨終前確是講過要授衣缽於我,這一點我展師兄同在水牢,可以作證……展師兄,展師兄呢?你們將他怎樣了?”

張謙冷笑道:“你說怎樣?死到臨頭還作癡心妄想!”

邊城雪厲聲道:“張謙,快放了我展師兄!不然我決不再保留,定當取你狗命!”

張謙知他武功驚人,一旦全力展施,自己是抵敵不住的,隻笑道:“你說放就放?把掌門板指交出來!”他轉向穀幽憐。

邊城雪輕滯一陣,繼而冷笑道:“你什麼心思我清楚。你以為誰都似你這般貪戀太行掌門之麼?今日我來此隻為告知貴派尊師仙逝之事宜,再就是欲與穀妹成婚,這掌門之位從未去想!承蒙杜前輩錯愛,邊某萬萬不敢受接,隻求行人為正,心安理得足矣。若非你欺師叛門,勾結奸邪,這掌門就留給你做,卻又何妨?”

張謙陰沉著臉道:“掌門之位和穀妹,你一樣也別想得到!”

邊城雪大怒,轉身來取,霍尼克攔住,催刀疾攻。邊城雪長嘯一聲,以霍尼克的身法比之更快捷地搶在他前麵。霍尼克的刀屢次被邊城雪避過,又怒又惶,回旋急擲。邊城雪以花須蝶芝手的“天衣無縫”巧美無倫地挪過身軀,雙腳互踏,疾點而出,正中舞得如束白花般的刀無刃一麵,即刻收回。這一下險峻之極,便是以他此刻妙至毫巔的武功也驚出一身冷汗。那花刀隻要稍受阻力,登時方向轉偏,霍尼克伸手去接,待覺不對,慌忙縮身閃側,樣子狼狽之極。邊城雪早已掠至他身後,霍尼克企圖後抓,然而他正麵都難敵邊城雪,此番之舉正如擔雪塞#,毫無效用。邊城雪尺蠖求伸,拔地倚天,已然拂中霍尼克的右腕“神門穴”,霍尼克長叫摔出之時,邊城雪正恰到好處地接住落下的花刀,這一手沉博絕麗,超軼絕傲,當今武林已是罕有能及。

邊城雪雙手拉住花刀,內力運處,八片刀瓣脫柄而出,四下飛散。他轉而怒視張謙。張謙更是心駭不已,道:“你便是要與太行派作對到底了?”

穀幽憐冷冷插口道:“若然這太行是你張謙的太行,我也不想在這兒多呆一刻了。泱泱太行,廣有賢者,怎樣也輪不到你來坐掌門,這戒指便放在此,你如還存有人性心良,就莫染指!邊大哥,我們走!”

邊城雪點頭道:“先讓他們放了展大哥!”

張謙沉聲道:“我們雖不能倚多取勝,但摘星堡內你實已無與為對。張某定然非你敵手,但若你能勝得了我馬兄弟,我便立時放了展城南,放你們下山。”

邊城雪閱曆已深,不會上當,道:“你不倚多取勝,卻教太行山上下四百人與我車輪較量,這算得什麼?我雖不能將你們盡數打敗,但你我如此間距,五十招之內我必可取你性命。太行山勢奇峭,弟子眾多,可非是邊某張妄,要衝下山去恐怕亦非難事。”

張謙頓滯半晌道:“你要傷我?”忽地身影一閃,已到穀幽憐身旁,白骨扇銳鐵片鋒已抵住穀幽憐嫩若春芽的雪頸。穀幽憐驚怒道:“大師兄!我真錯看了你,如此肖小行徑,你算什麼東西?邊大哥,你莫管我,下山去罷!”

邊城雪已怒不可遏,道:“張謙,再不放手,我定然殺了你!”

馬平川驟然掠至,自上衣中搜出奇門兵刃銀光萬字奪,迎麵劃來。邊城雪從未見過這種兵刃,然而適才已險勝花刀刀法,心中已有藏底,不致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麵對奇特兵器,邊城雪用的通常方式便是向後疾滑飄閃,憑著他沉猛雄渾的內力相佐,除去馬鬃山獨孤舞外,輕功已然海內無二。馬平川連續鉤、斫、剪、刮、揮、撩、拋,皆一一為邊城雪躲過,不禁大急。張謙見此忙道:“邊城雪!你看,你穀妹的脖子多了一淌紅線啦!”高手對敵豈容半分大意?邊城雪知他使奸欲亂己神,卻不由躁自心起,略不留意,已為萬字奪刺中左肩,好在他武功已入奇界,方覺痛楚,身子已疾動拔出,卻已流血。張謙見此招頗為奏效,續嚷道:“邊兄!穀妹的臉好生細膩哪,再多十道八道血痕豈不更加美了?”邊城雪狂怒之下,叫聲“你敢!”也不管什麼招式了,施出睚眥、饕餮雙龍並運的琴音指至辣之法,隻聽“轟轟”兩聲,馬平川狂噴鮮血,麵孔痙攣,骨折筋斷,當場氣絕。

張謙故意激怒邊城雪,一方麵盼馬平川打贏,另一方麵,見馬平川總是不懷好意地覬覦著穀幽憐,著實可惱,隻是邀人助拳,實不便翻臉,就以此計驅虎吞狼除了去他,同時也望邊城雪大耗內功。其實此時邊城雪武功之強,便是張、霍、門、馬四人合力,也未必能占到他半點便宜,但邊城雪經驗未豐,實踐太少,不會恰當安排,以致心意失了調,真氣疾耗。邊城雪兩指打死馬平川後,轉而向張謙走去。張謙見他神色昂然生威,知其已動殺念,扇鋒直對穀幽憐頸項,惶恐喝道:“退開!別過來!”

門傑忽地自邊城雪身後翻起,竭全身功力折下一鏟。他性情邪劣,為邊城雪所傷後極盼有複仇之機,此番趁他神態迷妄時重重一擊,當可不死亦傷。豈不知邊城雪此刻真入怒境,對任何敵手都再不會客氣,回手一招“一指殘陽”,狠狠點中門傑小腹,跟著周身衝氣大震,鐵鏟回蕩,當場將門傑打得腮爆額裂,加之適才殘陽指氣已充入丹田,經脈立亂,也是哼亦未哼,倒地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