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雪如隻聽聞,也習慣而不怪,但親眼所見,則決不容忍,大怒道:“你怎地這樣濫殺無辜?”
一難道:“無辜自然是要濫殺的,難道你要我挑著殺?”
邊城雪見他不可理喻,也便不再與之置辯,一難拖著他進入一條山路,走了不到兩盞茶時間,眼前驟然出現,二十幾個攜著單刀的壯漢,橫眉豎眼,眈眈相向。邊城雪隻道是太行派人來拿自己,卻又見他門並不使劍,心下狐疑,卻聽為首那老者喝道:“老淫禿,你將我女兒怎樣了?”
一難大惑不解道:“你女兒,哪天?”
老者厲聲道:“還裝什麼胡羊?十天前……”一難不耐煩地打斷道:“都十天了就別提!光昨天我就幹了六個,到今兒個早晨已經一個不剩都死光了,十天前麼,屍體都臭爛了,我卻又如何認得哪個是你女兒?”
老者雙目烈火直噴,劈麵一倒砍來,一難身形巍然,兩指疾伸,不偏不倚佳住刀尖,內力潛遞,刀登時斷為兩截,眾人無不變色,一難哈哈大笑道:“這算得了什麼,老僧不會兩下子把式,光每天玩過的女人家人來尋仇,老僧早給人切成千塊萬塊了。”
邊城雪道:“你這般為非作歹,有朝一日必會惡貫滿盈。”
那老者道:“小子,,你是他什麼人?”
一難搶道:“我是他師父,把道理跟他一講,他便大徹大悟,跟著我一路當快活和尚了。”
老者一瞧,邊城雪被鐵塊烙燒兒毛發疏少焦黃,還當他真也是和尚,怒極,又要砍來。
一難伸手一探,已奪過一把單刀,而持刀者竟未發覺,一難喝道:“讓你們看看真正的刀法!”唰唰橫豎幾下,殘肢斷臂蘸血漫天亂飛,這刀隻是尋常鑄鐵,但一難巧運內力,鋒銳難匹,無堅不摧。老者大驚,將刀虛晃一圈,轉頭欲走,一難幾下兔起鵑落,似封豖長蛇,但聽撲哧一聲,那老者似被奪去了三魂七魄,木立當場,一難冷笑著張開枯手,掌中竟多了一顆微微跳動,血淋淋的心髒!便在此時,老者的胸口才慢慢溢出血來,邊城雪幾欲嘔吐。
一難大笑道:“如何,小子初涉江湖,給嚇著了?這是老衲的成名功夫“剜心爪”,別說心髒,便是腦子也能給掏出來。”
邊城雪見遍人間極盡慘烈之事,當下冷冷道:“你的武功的確厲害,但我毫不佩服。”若是過去,邊城雪即使死也不受惡人所挾,可此時自己性命正是難保,加之大仇未報,也不作抵抗。
一難大笑道:“好!我喜歡你的直言不諱,武功麼,本來就是殺人用的,武功強的殺人,武功弱的給人殺,這不是天下最真切的道理麼?”
邊城雪深有感觸地道:“可惜我沒有能早些悟到這個道理。”
其餘的人嚇得瑟瑟發抖,一難笑道:“都滾吧。”膽子大的先行跑開,驚魂未定者也陸續跟著跑。一難道:“你我現下是一條船上的了,沒人會相信和一難和尚在一起的還是好人。”
邊城雪道:“你的行徑與魔鬼何異?”
一難笑道:“不錯!老衲的外號便叫做魔僧,人隻活這一次,一死什麼名利都得付之流水,為何不趁活著的時候盡量快活快活?”
邊城雪忽道:“你認為人生最大的快樂就是追求財富,殺人放火□□婦女麼?”
一難道:“不是麼?難道還有更好的麼?”
邊城雪淡然道:“有,但你未必體會得到。”
一難奇道:“那是什麼?”
邊城雪一字一頓地道:“把自稱是你朋友和戀人的仇敵,親手送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一路上,邊城雪這副恐怖之極的樣子嚇倒不少人,一難無奈之下,給他戴了麵具,又被人誤為患了麻風病。此時,已出中原之境,景象漸有奇變,雪峰皎皎,岡巒碧翠,牧草豐美,牛羊成群。曠原茫茫,孤穹雕掠,又有久旱幹涸之處,遠山雲渺,見候鳥數萬,漸漸人跡罕至,幾縷嫋煙源自金黃色的回族帳篷。一難拖著邊城雪下馬,隨便進了一座帳篷,用回汔的話道:“快起來,生火造飯,老衲餓穿腸子了!”
回紇老漢見二人漢族打扮,但天生好客,又篤信佛教,雖與西藏密宗不同,卻同屬一脈,而喇嘛也不忌肉食,故而吩咐備飯,不一會兒端上,手抓羊肉,青騾餅,乳酪各一盤,達了幾斤馬奶酒奉上。一難大吃海喝,滿盤羊肉給他吃的幹淨,酒也喝得精光,而邊城雪僅僅吃了一小塊餅。一難道:“再不吃飯,餓死了便沒力氣報仇了。”
邊城雪忽道:“一難,你的人品雖一文不值,這是人盡皆知的,但功夫的確算數不凡,當今世上罕有敵手,我沒什麼見識,你可知天下誰人能勝過你麼?“”
一難聽得高興,笑道:“小子,你也用不著激我,老和尚的武功自問還拿得出手,但決不敢稱第一。昔年‘武林四極’我一個也別想勝過。但當今中原武林,嘿嘿,隻有那幾個娘們兒撐著,孤星魔女獨孤舞雖得其父真傳,卻重修輕功,老衲雖追她不上,真章卻也不輸於她。藍水母韓碧露內功雖深,但主要靠施毒,況且已近垂暮,精力不繼,老僧未必輸於她。倒是景教教主冷月,這算是人物,她練就了“星羅萬象變”與“血影神功”兩大奇功,可惜他是個白癡,太過速求速成,不懂這兩種武功陰陽相克,決不能一起練。表象上她似乎真的很厲害,其實每天非陣痛一段時間不可,當真生不如死。女人嘛,頭腦都是簡單,天下武功雖出一脈,卻也各有長短,互補互抵,一個專攻鐵布衫橫練的大胖子,你讓他去學輕功,能成嗎?此消彼長,否極泰來,這便是為何無論多高明的武者也不可能將天下所有的武功全都學成的緣故,非僅人生苦短,生了一雙老鷹的翅膀,雖可翱翔蒼穹,卻再無法入海暢遊。
邊城雪武功雖廢,境界卻至,不由得由衷點頭道:“太對了!”
一難道:“老和尚一生隻有三人能入眼中,一是回紇部第一武者賈尼姆,曾來中原搦戰,所向披靡,其二便是“武林四極”中武功最強,也是最為年輕的‘血影神屠’申屠無傷,此人原隻是一無名小卒,後其父為惡人所殺,他為報父仇尋遍天下名師,卻總覺武功低微,不足以手刃仇敵,偏生以日遇上暗黑殺道的千金軒轅哭,交談之下,二人甚是投緣,日久生情,軒轅哭愛上了申屠無傷,申屠為學得其門中不世奇功‘血影神功’,便假戲真作,待武功大成之日,離開暗黑殺旗,軒轅哭派出門中百名殺手尋遍天下,卻再也未見其蹤。嘿嘿,此人機謀過人,狠辣料也不在我之下,佩服佩服,哈哈!
邊城雪肅然道:“那第三呢?”
一難眯著狹長的眼睛,道:“你可曾聽說過漢幫?”
邊城雪肅然道:“當然,以前我展師兄……展城南跟我提過,說是世上最大的幫派。”
一難道:“正是,一百多年前,我大唐與樂浪海倭人國在百江口激戰,大獲全勝,自此,倭人便歸順我大唐□□,歲歲納貢,並派了使者前來求學。當時受倭人侵襲的新羅沙鼻歧、奴江等城紛紛有民眾縱船出海打擊倭寇,大唐沿海各州也有極眾子民出海助軍殺敵,久而久之,形成一股強大的海上力量,白江口之戰後,他們已適應縱橫四海的生活,不再受□□的約束,大肆奸殺掠奪,成為了海上巨患,漢幫發展到今日,已有兩萬多人,三百多條戰船,能征善戰,驍勇無比,首領雷代一脈單傳,是年有“海煞”之稱的雷喆已再半年前病逝,現下大位已傳給少不更事的雷嬌。”
邊城雪道:“這麼說,你是比較欣賞那位‘海煞’雷喆嘍?”
一難冷笑道:“雷喆豪勇,與獨孤鴻傲海陸分霸,實為一代不世梟雄,隻是老衲所入眼的並非此人,而是其謀士藍霹靂,那雷嬌小娘皮長的倒不錯,就是少長了個腦子,胸中毫無城府,一直被當作傀儡。藍霹靂陰辣殘忍且智謀極高,才是漢幫真正的主人,雷嬌隻是被當作舊主供養起來罷了。”
邊城雪道:“藍霹靂的武功有多高?”
一難道:“恐怕普天之下,除了你以外,他再也打不過任何人,真可惜藍霹靂根本不需要武功,論鬥智我決計鬥不過他,鬥力麼,我卻又沒機會何他鬥,這正是他的厲害之處。大可以這樣講,若然藍霹靂是個好人,那他跟諸葛亮相差不遠了。”
邊城雪不禁頗為詫異,他本想挑唆一難去想這些事情,再無暇殺人,誰知他並無奪天下第一之雄誌,這計眼見是不成的了。
一難一瞪眼道:“看樣子老衲對你是太過仁慈了!快閉上鳥嘴躺下了,若再張開,老子摘了你的腦袋打馬球。”
次日大早,一難喝令他起來趕路,邊城雪無奈,隻得忍氣吞聲地隨著他,此時已在回疆深處,草原、沙漠、山峰構成了他的眼前的全部景致,碧天藍沙飛旋,兀鷹在他的頭頂低低盤旋,隻盼兩個人馬上死去,好飽餐一頓。一難將馬典當,又添了些銀兩,換了兩匹駱駝,大約趕了一個半時辰,來到一處奇特之地,這在中原平淡無奇,但在這裏卻出現了如此村舍,草屬瓦頂,斷壁殘桓,磚石瓦片,枯木黃落,苑中無色,似是荒棄了很久。忽地,見一趕著羊的中年漢子走過,他瞧了邊城雪一眼,見他戴著麵罩,有些疑惑,又轉而唱起了高亢的牧歌。邊城雪上前道:“敢問這位先生……”
那漢子冷冷地道:“先生是教書的,我是放羊的。”
邊城雪道:“那您如何稱呼?”
漢子道:“你快離開這兒罷,這……”猛地瞥到一難,麵色大變,邊城雪以為他認出了老淫僧,一說說不出話來,暗暗向他使眼色,盼他快走免遭毒手。誰知那漢子突然長跪不起,又“咚咚咚”叩首不已。
一難也摸不著頭腦,道:“你幹什麼,咳……我說,咳,你這個施主何須向我行此大禮?”
那漢子哭道:“神僧,此地鬧鬼,讓人不得安寧,村裏四十戶人家大多搬走了,隻剩下空蕩蕩這麼個破廢之地,求神僧施法驅邪……”
一難與邊城雪麵麵相覷,都哭笑不得。邊城雪道:“你如何不學人家也搬走呢?”
那漢子道:“小爺你有所不知,這妖怪神通廣大,常出沒於村中廢棄之屋,十多天前,鬧出多條人命……”
一難問道:“怎麼死的?”
那漢子道:“都是給活活嚇死的。”
一難狐疑道:“你膽子倒大,你怎地不走?”
漢子道:“幸虧我拖家帶口,未曾下決心離開。早先我的村有個說法,說這裏埋有重寶。不知怎地傳了出去,引得許多人都來瞧,後來有個什麼天……牧場……”
一難道:“天?天駝牧場?”心中卻為之大動:“若非老醫怪的藏寶圖中所示寶藏正是在此?那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漢子道:“不錯,正是!他們要收了這片的地,要咱們當勞工去挖地尋寶,咱們不肯,他們就殺人,後來這兒鬧鬼,咱們村人心惶惶,偷著逃走,可偏生牧場不準,他們備有快馬,有熟悉地形,凡是偷跑的人都一一抓來驅馬踏死,是以無人再敢逃走。原本四十戶人家,現下單隻剩下七戶了。”
一難暗忖道:“瞧他也不似撒謊作偽,近兩年天駝牧場場主大漠飛鷹姚巨琪勢力愈發強盛,與西部馬鬃山的鐵騎幫已旗鼓相當,看來平靜十餘年的大漠又要重燃烽火了。”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漢子道:“小的李作,一家六口,還有老皮、天牛等七戶,也就不到四十個人啦。”
一難覺得漏洞百出,道:“大漠邊陲,豈能有這種村舍?你們的祖先是誰?”
李作道:“我的父輩都是自中原來的漢人,母親是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嫁夫從夫,故而在中原住居。父輩皆是學武之人,而且好象是同一門派,但他們嚴守秘密,從不教我半點武功。”
一難當下雙掌合十,說了句久違的“阿彌托佛”,道:“善哉善哉,我佛慈悲,豈能見死不救?”
邊城雪曆盡滄桑,性情大變,當下揶揄道:“不錯,我佛慈悲豈能見財不貪?”
一難怒瞪了他一眼,道:“施主莫慌,這事老衲管定了,什麼厲鬼,管教它墮進無間地獄!”
邊城雪心道:“真有這種報應不爽之事,那第一個墮入地獄的當非你莫屬。”
一難對邊城雪道:“收拾一下,咱們搬到廢棄屋舍中去住。”邊成雪道:“要住你住,我是決計不住的,我怕鬼。”
李作道:“你們不是師徒?”
一難道:“非也,他是個小淫賊,前幾日調戲良家婦女,被老衲當場捉住,那女子家中頗有錢財,疏通官府,欲判他斬罪,老衲見他年紀輕輕,不由動了憐憫之心,想是誤墮邪路,若能棄惡從善,乃是大大的浮屠。是以老衲便攜他北上,以便教化。”
李作歎道:“大師真是菩薩心腸。”邊城雪索性道:“你愛怎麼說都行。”
一難道:“降妖伏魔是我佛門中人的本色……”邊城雪搶道:“不錯,我佛除了不降自己以外,什麼都降!”
一難瞧那漢子講話顛三倒四,其中有諸多奇怪之處,但聽他呼吸和腳步確不是身負武功之人。趁未天黑,李作妻子、三女一子收拾了屋子,端出兩碗稀粥,一盤胡餅,又殺了一隻肥羊,烤了起來。李作邊忙邊道:“大師你是出家人,不吃葷,我怎把這茬給忘了!孩子他娘,去多烙幾張餅。”
邊城雪不禁心頭一樂,撕下整條羊腿,故意當著一難的麵吧嗒吧嗒地大嚼起來,皮肉酥膩,香氣四溢。一難極是惱怒,卻又不便吃肉,隻得連吃了四張餅子,李作又湊上前問:“作法驅邪可用供品?”一難方待回答,邊成雪道:“供品是奉給佛祖的,也須是素。”
李作歎道:“那大師要什麼法器呢?桃木劍還是墨鬥?”
一難信口胡謅道:“那都是道家用的,老衲隻用一隻木魚……對了,可有狗血?”他方才見李作家養了一條羊犬,正好可以偷偷烤來吃。
李作好生為難道:“大黃跟了我七年了……”
邊城雪忽道:“李叔,我師父年紀太大犯糊塗了,驅鬼要用黑狗血,你家大黃是條黃狗吧?殺了也沒用!”
李作大喜,忙不迭地連連道:“對對,小相公您說得太對了。”
一難怒道:“還羅嗦什麼,滾進來!”一把將邊城雪拽入,李作見此道:“勞煩二位了,小人告退。”
待李作一走,一難伸出枯若蒲扇的大巴掌,威嚇道:“小子,你再胡說我真殺了你!”
邊城雪揶揄道:“師父贖罪,師父如此幫李叔的忙,不知有何陰謀啊?”
一難了當的說:“屁話,我來找寶,這麼講你滿意了?”
邊城雪訕笑道:“鬼來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難罵道:“小屁股給我夾緊了,娘的,遇到男鬼跟他幹,遇到女鬼跟她睡,我怕什麼?”他找了張破草席,平整地鋪到牆角,猛地從裏麵摸出油滑沉重一物,竟是壇北方汾釀,打開一嗅,喜不自勝道:“哦,有三十年了。”又洋洋得意道:“醜小子,這酒還有個別名,叫做‘一醉解千愁’喝了它,什麼煩惱都忘卻了。怎麼樣,要不要來試試?”
邊城雪厭惡道:“那你還是快喝吧,我多希望你喝後變成個傻子什麼也不知道。”
一難橫了他一眼,不悅道:“用不著你說我也要喝。”邊城雪見整張草席都給他搶去了,隻得兀自尋了些幹草鋪在另一角,往後一仰。
很快已入深夜,月色慘淡,飆風乍起。兩人都睡了半日,此時醒來,皆覺得精力充沛。邊城雪自懷中摸出上午吃剩的羊肉,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他的手筋大多斷開,若非他精研藥理,一路上趁一難不經意時隨手采集著草藥,含在嘴中嚼爛,敷雜周身傷口上,加之每日運功治療,恐怕早已連一動也不能動了。便在此時,他的手仍承受不住薄薄一塊羊肉的重量,便是兩隻手托起也在不住地顫戰。
一難喝道:“快給我!”一把奪過,就著酒解起饞來。
邊城雪苦笑道:“大師,你是出家人哪。”忽又沉聲正色道:“一難,你別喝太多,要不鬼來了,你便不清醒了。”
一難一個激靈,拍拍腦袋道:“不錯,不喝了!”
便在此時,“嗚”地一聲怪叫,不遠處似有一條怪影蹣跚而至。為了不驚嚇鬼怪,草房中並未燃燈。一難在黑夜中目光如炬,耳力更勝於豺狼,聽得那鬼影腳步沉重,但吐氣均勻,實是負藝之人。起初“嗚嗚”兩聲不絕,似在試探周圍有無人在,喊了半天並無動靜,那鬼怪似也放了心,便大膽地跨進了門檻。
一難隻覺時機來到,大笑起身,聲若洪鍾,形仿雁馳,叫道:“讓老衲好好瞧瞧你生了個什麼鬼樣!”那“鬼”大駭之下,返身欲逃,但一難何等身手,泰山壓卵,已然扭住他的臂腕,一拉一提,便將他摁在地上。那鬼方欲後踢,一難卻足似靈蛇出洞,早先行點中他的足底心“湧泉穴”,再在他頸部輕輕一彈,那鬼隻覺一陣酸軟,半倚在沙土之中,再也無力反抗。一難見對手如此容易打發,反倒起了疑,找了火紙,打上了火,燃起一盞油燈,映上那鬼的臉。
誰知不看則已,一瞧之下,那鬼竟是三十餘歲的漢子,麵若藍靛,乍瞧之下還真以為是什鬼怪。
他衣衫襤褸,已碎成了布條兒,周身不住地發抖,如同瘋癲抽搐一般,似也並非刻意,如同奇形怪狀,難怪會被當成鬼而嚇死多人。
一難瞧瞧他,又回頭瞧瞧邊城雪,不由大笑起來,淚水並濺,一時竟不能控製。邊城雪此時並未蒙麵,與那鬼四目相對,都是哇的一聲驚叫,皆覺得對方恐怖之極。
一難問道:“你不是鬼,是什麼人?”
那漢子顫顫栗栗,目光中卻掩不住巨猾的狡獪之色,一難何等閱曆,已然捕捉到,手上加勁,嗬斥道:“如有半句虛言,老衲便就此超度了你。”
那漢子隻覺疼麻難當,叫道:“大師,神僧,佛祖,饒了我罷。”
一難暫止潛運,道:“快說!”
那漢字道:“小人名叫屠叔衡……”一難道:“搜神手屠叔衡?嘿嘿武功不行,手上功夫卻天下無雙。”
屠叔衡見對方竟聽說過自己,一時臉上得意之色,隨即卻又歎道:“小人區區賊名,不料能入大師佛耳。唉!小人本隸屬河邊的鐵騎幫,曾隨獨孤幫主南征北戰……”
一難打斷道:“是南掠北搶罷?下麵定是要說‘忠心耿耿’罷?少說沒用的屁話,你因何至此?又怎地落魄成這般樣貌?”
屠叔衡道:“老幫主病逝後,其女掌攬大權,幫主之位本應傳子,小的走了臭棋,在老幫主健在之時,千方百計去討好其子獨孤行,誰料葬禮一畢,獨孤舞立即攬過幫主之位,獨孤行其實成了個傀儡,最小的女兒獨孤思貞更是連閨房也都不許踏出半步。那獨孤舞就看我不順眼,隻不過蒙老幫主錯愛,不敢對我怎樣,待到幫主彌留之際,她便指使我車跑西奔,偷這偷那,可事實上,憑鐵騎幫的招牌,隻需一句話中原大小山寨皆會將天下各類奇珍異寶送奉至此,且以鐵騎幫數萬之眾,平日專揀各國使者歲貢下手,對別禮物甚是不屑一顧,又何需我去偷?但隻要辦得有些許不利,她便說我名不副實,揚言我若再失手,便剁掉我的雙手,看在老幫主是年救我於法場,又有垂顧之恩,也自不與她計較。豈料她又要我去偷那座山牧場父女所攜的紫影鋒……”
一難一聽“紫影鋒”三字,立即來了精神,問道:“詳細說來。”
屠叔衡恨恨道:“原來獨孤舞的探子回報,說什麼遊牧父女攜了‘紫影鋒’已至山下,獨孤舞江湖經驗頗豐,知那遊牧年輕時曾與祁連老祖宿青海相交甚好,此次必是籍故人之情相邀祁連派助拳,趕退追付‘紫影鋒’的強敵。誰知遊牧尚未上山,祁連派現人掌門陸雲農邊率門下弟子趕來,將太行派大弟子張謙等人打得落荒而逃。遊牧覺得陸雲農熱情過度,起了疑心,呀遊老頭子是受人之托,以‘紫影鋒’來換祁連派的一個人──是名女弟子,好象叫彭采玉。豈知遊牧說明來意後,陸雲農執意不放彭采玉,還要遊牧叫交出紫影鋒,遊牧氣惱之下轉而托鏢給武威鏢局,要他們將‘紫影鋒’送出玉門關外。獨孤舞認為時機成熟,便布屬劫鏢。她思慮極其縝密,又怕遊牧暗度陳倉,自己帶著真的紫影鋒另辟路走,就又派我去偷偷窺察,如若屬實,便伺機盜取。豈知雖正好如獨孤舞所料,武威鏢局保的是趟空鏢,但我這邊跟了遊牧半個多月,卻始終未見動靜,甚至悄悄摸過他的行囊,竟也一無所獲,這件事我竭盡全力,遊牧武功不高,根本察覺不到,獨孤舞聽了我的消息並不相信,而是率領人馬趕上了遊牧父女,將其擒獲,且搜遍了他們的全身,紫影鋒確是不在他們手裏。於是我預感不妙,果然獨孤舞認為是我獨吞了紫影鋒,派人來抓我,好在我早有準備,逃了出來,誰知……”
一難見他神色極其古怪,追問道:“誰知什麼?”
屠叔衡續道:“誰知中途竟遇一個怪人,那人瞧來年紀輕輕,真似孩童一般,負了一大包行李,我連日忍饑受凍逃難至此,不由心生歹意,要偷他的行李,可……萬萬沒料到大水衝了龍王廟,強盜撞上了賊爺爺,他竟不知何時將我的行囊拎在手中,而我毫無察覺,太過頓困,加之我本引以為豪的空空妙手居然反遭人算,盡管原本並未打算下辣手,但此時我隻想殺掉他,奪走他的行李。沒料手伸到他的包袱中,突感一陣冷膩粘滑,待知不妙,已然無及,那人哈哈大笑道:“這藥是我新配製的,還沒試呢,你可真是榮幸呀!”待他走後,起初也不覺得怎麼,過得兩日,便覺周身收緊,如置雀籠,疼得似戴了緊箍咒那般,苦不堪言,漸漸地,膚色開始變得腫脹潰爛,不料半個月已連褪掉三層皮,現下都不敢見日頭,陽光一曬,變似千萬細針齊紮似的,疼入骨髓,沒法子,隻得躲在這裏……”
邊城雪暗暗恐道:“此人怕是水兄所說的異人羅公遠了。不料竟詭異如此。”
屠叔衡道:“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天駝牧場迅捷地得到消息,便打算搶在鐵騎幫之前抓到我,我白天不敢出來,唯有夜裏方才現身,天駝牧場將此地團團圍住,牢如鐵桶,我隻盼能來一位武功高強的外人,幫我解難脫險。”
一難道:“怎麼,天駝牧場是為了抓你,而非為此地寶藏?”
屠叔衡更奇,反問道:“此地有寶藏?怎地我從未聽說過?”
一難何等靈慧計謀,大驚聳動,叫道:“不好,咱們中計了!”方待拖著二人離開,隻見大隊的人馬已然包圍此地,為首的正是那個李作。
一難怒極,冷笑道:“原來你從頭到尾說的盡是扯謊虛言,老衲一生隻有騙人,上別人的當倒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李作一改老實巴交的樣貌,陰沉地道:“那滋味如何呀?我道屠叔衡是怎樣的人物,誰想略施小計,見到來了外人便匆匆現身,以為這般就能逃走了麼?我們場主早料到了。”
一難知姚巨琪雖精於騎射之術,但論步戰比武,遠非自己敵手,隻是此時敵眾我寡不說,還要照料兩個廢物,偏偏此二人分別關係到‘紫影鋒’跟半張藏寶圖的下落,有不能罷手舍棄,自己武功再高,想拖著他們衝出重重人牆馬陣,實在不易之甚。
一難左右為難,惡念陡生,道:“你二人皆患如此奇疾,但現下情勢危急,要麼不救,要救我隻救一個,方能衝出重圍。這可如何是好……”
邊城雪與屠叔衡對望一眼,都不由大叫道:“救我!”然後惡狠狠地死盯著對方,隻怕他們一生中也從未如此敵視過一個不相識之人。
一難道:“若是要救邊小子,怕隻能弄得半幅藏寶圖,而救了屠老賊,藏寶圖跟紫影鋒便都到手了……既是這樣……”
邊城雪複仇之心極其烈鬱,未待一難話落,已然伸出手扣在屠叔衡脖頸之上。屠叔衡大叫一聲,他方才長出的新皮直邊血管經筋脈絡,極為嬌嫩,經他一觸,疼痛難忍。邊城雪欲用全身之重壓垮對方,但屠叔穩衡武功未失,隻輕輕反手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擒拿,便將邊城雪製住。周遭天駝牧場見對方處在重重金湯固圍之中竟內訌起來,打得異常慘烈,卻也十分好奇,加之唯恐有詐,皆遠遠觀之,並不急於上前。一難本待一掌擊斃邊城雪,帶著屠叔衡逃走,但見眾人目光被引移此處,大可借此機逃循,便凝神靜思,以伺時遇。
邊城雪與屠叔衡青麵獠牙,爛顏獸齒,在慘黯淒豔的悲銀月色下,直似兩隻惡鬼在搏鬥。屠叔衡每動作一下,便肌膚如切,疼入脊內,因此心念一催,雙指齊並,直抵邊城雪丹田氣海,內力激流奔蕩,直瀉其體內。巧在邊城雪武功招式盡隨著筋經斷裂而失散,渾厚內力卻絲毫未遜以往,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回瀉抵擋,如是沉渾猛淵之陽剛真氣,屠叔衡怎能抵敵得住?連慘叫也未及喊出一聲,倒地氣絕。
這一變故大出意料之外,一難隻待屠叔衡弄死邊城雪,然後順理成章地攜他而去,怎知竟大相枘鑿,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而天駝牧場眾人本擬生擒屠叔衡,怎料此場內訌並非使詐,他竟真的被殺了。那李作大吼道:“上!殺了他們,再焚屍身,不愁找不到東西!”
便見□□手百箭齊發,漫天花雨般蔽遮了整個星空。邊城雪隻覺大仇未報,便先自身死,不由自胸腔中湧出一股渾濁之氣,發出一聲駭天撼地的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