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回 酒寒邊城雪飛天(1 / 3)

自九江沿西北直上,過天水至武威。此乃祁連派地界,天竺進貢的胭脂自此入境中原,故又稱“胭脂山”。祁連山連著三座邊疆大域,除武威外還有張掖、酒泉,朝廷在此設北庭都護府。那酒泉位於祁連以西,漢時皇帝送酒給塞外霍去病慶功,霍去病見人多酒少,便下令將士把酒倒入泉中,登時水中充滿了酒香,全軍開懷暢飲,故名酒泉。再向西便是玉門關,而玉門關至北便是鐵騎幫據點馬鬃山的所在。

不知眾人已走了近兩個半月,最先頭的隊伍已然越過青海湖,達至武威。一路上眾多豪傑紛紛加入,致使人數愈來愈多。寧娶風曾向盟眾言道,先去祁連山,讓掌門陸雲農將彭采玉帶出,而陸雲農此時不敢胡言搪塞,隻得實言相吐,原來那日遊牧父女為鐵騎幫年擄時,彭采玉也一並被抓回馬鬃山寨。那裏地勢格外峭淩,當真易守難攻,萬夫莫開,鐵騎幫掠來的食糧可供他們四年不下山,因此強攻亦非良策。但無論如何,群雄都紛紛要走繞過祁連山脈,到馬鬃山要人。寧娶風雖為盟主,但不便有忤眾意,心中暗暗焦慮,盼望卓酒寒可早一步抵至鐵騎幫。他以地勢高峨,天氣酷寒為由,要隊伍盡可能慢行。

此時卓酒寒身負“沉碧”正縱大宛寶駒疾騁於野,大漠蒼茫,孤日當空,時不時傳來幾聲淒厲入髓刻骨的雕鳴,朔風漸起,緩緩布起了密密彤雲,輕雪雰雰,正是“銅壺滴漏夢初覺,寶馬塵高人未知。”

也不知跑了多久,卓酒寒遙見一樓兀立,影綽渺然,掛著十幾個大紅燈籠,儼然是遙居寒漠的中原人士在此開的客棧。他將“沉碧”外的布裹得嚴嚴實實,促馬疾行二三百步後,一展風氅,快馬驟停,冰雪揚激,滴水飛簷。屋內跑出一個西域打扮的店夥計,滿麵堆笑,先咕嚕著說了一句,又咕嚕一句,再用地道的江南話問道:“客官您真是漢人呀!”

卓酒寒道:“我這身打扮,你看不出來麼?”

那夥計笑道:“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店夥計……”卓酒寒一揚馬鞭道:“此去馬鬃山多遠?”

那小二臉色陡變,勉強笑道:“什麼?……你……小人沒聽錯吧?喲……客官您去那兒幹嘛呀?”他悄悄俯上去道:“那兒有響馬子。”

卓酒寒道:“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正像,你這山野小店敢開在玉門關外一樣,必有道理。”

店夥計強笑著,牽過韁繩道:“小店的草料很精,包它餓不著。小店的馬槽有許多馬,都不及客官這匹威武神駿……”

卓酒寒打斷道:“店裏有很多人嗎?”

店夥計一愕,道:“是啊。小店蒙客官吉言垂睞,生意興隆嘛。”

卓酒寒步入店內,一陣濃鬱的酸奶的酒香直衝鼻而來,伴著陣陣的燒牛肉香味。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凶惡,抑或時世凶險,眾人皆有嚴防之心,故卓酒寒一進門,四麵八方近六十多雙眼睛一齊狠狠地瞪住他,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亦從身體內揪出來。眾人已紛紛將大拇指按在刀鞘出口之處,隨時準備拔刀相向。

卓酒寒在一角落坐定,少頃,熱菜上齊,酒已燙上,卓酒寒取來一小杯,自斟自飲。但聽對麵有幾個膀闊三亭的彪然大漢正粗獷地談論著:“那廬山大會上,小倭子竟將聶先生打敗!那聶先生可是廬山五老的師弟呀,武功甚是了得,可那倭奴居然更勝了一籌……”

門外忽地有人聲道:“恐怕這位老兄說得不對。”

那大漢怒道:“那個王八羔子敢誣老爺扯謊?”話音甫落,門口已閃進一人,但聽“啪啪啪啪”四聲,那大漢被來人抽了四個耳光,吐了十幾顆牙齒,血灑了一地。眾人皆驚,而那出手之人不過隻門口講話者的仆從。卓灑寒向門外的正主瞧去那人身材極是魁偉,滿臉亂須,長發散在背後,衣飾卻格外光鮮。

店掌櫃一見,忙低頭哈腰地笑道:“原來李爺光臨,請,請,裏邊請……”

那大漢道:“這裏所有人的酒錢全算我的!”眾人寂靜之後,一片歡呼,暢飲起來。

李爺又笑呤呤道:“那倭奴因何得勢?非是他武功高過聶靈哲,而是憑仗著一柄樂浪海第一神兵‘草薙’。”

卓酒寒略略預了一下,暗道:“此地塞外,若寒閉封之所,這人怎連倭人用的使兵刃都打探得如此清晰?”

那李爺又道:“但後來,來了一位更厲害的大俠,正是咱們塞北人士,叫作寧娶風,他手持一柄驚絕斬,將草薙’生生斬裂,又把那倭狗砍成了十塊八塊,狗子的血染紅了整潭青水。”

眾人驚歎之餘,又是一陣喝采,均覺大是揚眉吐氣。

李爺又道:“可那‘驚絕斬’卻是一柄斷劍,原來它並非世上最利之劍,它便是被另一柄更為神銳的聖器所斷啊。”

眾人一聽,紛紛搖頭,驚訝之極。有人說:“李爺,那是什麼兵刃,能把‘驚絕斬’都給斬斷嘍?”

李爺輕傲一笑,忽地麵色疾沉,指著卓酒寒道:“便是這位爺身上背著的‘沉碧’!”眾人眼神波動,忽地齊齊站起,刀鋒滾輝,向卓酒寒步步近逼。店小二忙把門一關,也拿出一柄匕首。

卓酒寒先是一怔,繼而冷笑道:“要搶這‘沉碧’,怕是極難,戲卻演得挺好,挺感人的。”

李爺笑道:“愈難我們愈有興趣。”

卓酒寒道:“你們是什麼人?”

李爺道:“你還瞧不出咱們是吃哪碗飯的麼?”

卓酒寒道:“吃狗食的,你們不是響馬。”

李爺一愣,道:“你怎知道?”

卓酒寒冷然道:“我說過了,吃狗食的。你是李輔國的鷹爪子罷?我隻是很奇怪,我此番來,除了寧娶風外並無人知曉,我雖不相信任何人,可他還需我幫忙,這樣害我也不符常理呀。能不能告訴我,是誰通知你的?”

李爺陰惻惻道:“果然不愧是卓大人之子,當真好眼力!隻是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覺失口麼?”

卓酒寒笑道:“不會,你們還有再重複給別人聽的機會麼?”

李爺森然道:“卓少爺,你很自信哪。但願你的本事與你的口氣相匹配。”

卓酒寒道:“不太配,比口氣大些。”

李爺吼道:“還等什麼?弟兄們上去亂刀分了他!眾人一聽,紛紛狂喝,數十柄刀劃白芒亂劈而至,卓酒寒背後氣衝宵府,布片飛散,將“沉碧”端持在手,疾劃出一圈,平推出去,鋒環過處,隻聽“砰砰邦邦”數響,幾十隻刀頭已整齊地被削斷,或插入地麵,或插入桌椅之中。

李爺道:“單憑一把寶劍,算什麼本事?”

卓酒寒道:“你們不也憑人多麼?”他性格幹練,講求實效,講話未耽手中劍勢,已然斬殺多人,出手既快又狠,並不會因劍是利刃而放鬆大意,而是不將敵人徹底殺死絕不罷休。李爺的左右手下皆是硬手,卻也給劍風迫得無法進前一步。李爺將大氅一脫,拔身而上,持刀砍來。

卓酒寒促劍疾格,那刀“嘣”一聲,刀口被斬去一角,驚訝之餘道:“原來是柄寶刀,難怪‘沉碧’截它不斷。”

李爺陰沉道:“沒學會你老子的‘血影神功’,怕是支撐不了多久罷?”

卓酒寒邊鬥邊道:“‘血影神功’未必是天下最強的武學罷?”他的父親申屠無傷——亦就是卓絕,以‘血影神功’冠絕天下,但‘血影神功’的創始者軒轅氏卻是殺害他的仇家之一,自己為父報仇,又怎能用仇家殺害父親的功夫?就連“血影噬鑽”這等厲害暗青子,他也是非浮危孤懸之時不用。

李爺漸感拳腳滯頓,他京城功夫本都以大開大闔的鐵布衫橫練為主,但此時對手神劍在握,自己無以為對,自是不敢放鬆,縛手縛腳,寶刀雖利也不敢與天下第一名器相斫,隻得趨避鋒銳。卓酒寒雖與寧娶風一樣負有萬般血仇,卻比寧娶風審慎得多,決不會因憤怒而空門大露,給對手以可乘之機。寧娶風武功愈強,便愈不將空門之缺放在心上,而卓酒寒愈練武功,愈發小心,韋佩之弦,總將自己的狀態發揮到最佳。

李爺見久攻不下,愈發焦躁難安,被卓酒寒一劍穿肩。卓酒寒不待他慘叫,劍頭一翻將整條肩卸了下來,腥血狂濺,李爺淒吼一聲,全力持寶刀迎麵疾砍,卓酒寒長劍狐射,直中他的右手。李爺怕右手再折,強忍劇痛向後一抽,卓酒寒劍鋒透柄,將一把百來斤重的寶刀舞在空中,幻化成一簇銀花,密難透風。

李爺直下阪走丸,如穿縞弩,卓酒寒緊追不舍,劍鋒一脫,寶刀於空中狂勁回旋,“呼呼”劇響,但見驚紅暴灑,李爺的頭顱已伴著寶刀飛出去,直至刀釘入壁牆,李爺的腦袋便掛於其上。卓酒寒冷笑一聲道:“可惜,還不知你叫李什麼。”他本擬實在不成,就以“血影噬鑽”狂射出去,將此間所有人都殺了,但此暗器入體極易,取出卻難,萬一有人驗明屍體死因,察覺到自己的行蹤,那可大大不妙。但此時自己已占上風,便消了這念頭。長劍左到右遞,已殺得現場血淌成河,隻餘二人。

那李爺手下雖是好手,卻不敵綠劍之利,鋒雄華泰,將二人逼得退卻十數步,呈僵持之狀,卓酒寒道:“二位,我並不想殺你們,自殺罷。”

那二人短短相覷,忽地打開一旁櫃櫥,揪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來,那是西北邊陲的尋常女子,相貌並不見得如何美麗,卻很是淨嫩,亦有楚楚之致,但亂發裹麵,淚痕獨龍猶在,顯是哭過,身旁有一具老者屍體,不知是那女孩的爺爺還是父親,想來本是這二人開店,卻被鷹爪子抓住,殺了老人後見女孩稍有姿色,便打算留下□□,然而自己來得太突然,他們隻得將這女孩藏起。此時其中一人道:“姓卓的,你敢動上一動,咱就要這無辜之人因你而亡。”

卓酒寒訕笑道:“哎呀,哎呀,千萬別亂來呀,求你們了,不要殺她!”手中卻長劍一遞,直射而來,那二人見他並不為之所動,便將早想好的另一陰招施將出來:他們暗將鐵飛器強放入那少女手中,待見時際便一彈少女的手,鐵器疾飛出去,正中卓酒寒右腿骨,“喀嚓”斷折,卓酒寒大驚,又痛又怒,刷刷兩劍在二人“陰市”、“血海”、“陽陵泉”三穴,那二人亦膝頭劇楚,跌倒在地。

那少女嚇得瑟瑟發抖,嘴裏發出“嗚嗚”的怪聲。卓酒寒想放出暗器,卻又不甘心,叫道:“你!你!去把他們殺了!”

那少女甫一聽懂,更是嚇得直搖頭,還不停地抽泣。卓酒寒叫道:“快,他們殺了你的親人,給他報仇!”

那女孩一愕,呆滯半響,居然真的拾起一柄刀來,眼光瞄到地上的二人,其中一人驚叫道:“你別亂來!咱們是朝廷秘史,有當今皇後娘娘親賜玉牌。此人乃叛臣之後,朝廷明令提拿的要犯,你敢……求求你……不要亂來,釘了他,你殺他,咱們兄弟重重有賞!”

卓酒寒叫道:“他能賞你親人的命麼?”

那女孩周身一抖,手中之刀沉重地落下,當即砍死一人。另一人嚇得屎尿迸流尖嘯道:“住手!你莫要殺我,你爺爺不是我殺的。”

卓酒寒叫道:“是呀,你也不是他殺的,是刀殺的!”

那女孩聽了,像是著了魔,拔起刀便要砍下來。那鷹爪子叫道:“不能怪我,你想,不是那個人,能連累你爺爺枉死嗎?要殺也得殺他!”

少女卻毫不在意,又是一刀,血注衝濺。

卓酒寒長舒了一口氣,那少女跑到爺爺的屍首旁,繼續低聲抽泣。卓酒寒礙於她離自己太遠,無法再除去她,便叫道:“你,喂,你快過來!我的腿受傷了,去找個夾阪來……快!”

那女孩緩緩回過頭,撕下鷹爪死屍身上的衣布,向他這邊走來。卓酒寒背後已握到了一柄刀,麵上卻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指指自己的嘴,“呃呃”兩聲。卓酒寒一愕,喃喃自語道:“是個啞巴。”又問:“會寫字麼?”

女孩再度搖搖頭。

卓酒寒念她相助自己,又適逢親人慘死,不由同病相憐,便暗自鬆開手,道:算了。”那女孩以為他不要自己包紮,轉身要走,卻又滯住。一會兒,她返回來,拉住卓酒寒的衣角,示意他自己來,卓酒寒接過布,先牽引捺正,將自己移位骨折的地方向前方上方端提,然後遠端向相反方向旋轉,最後回環、折頂、分骨、壓擠,這才長籲一口氣,找過夾板與布包紮。他年逾十七,卻曆經大小三百餘戰,經驗極豐,故此久傷成醫,雖不及邊城雪高明,卻也能照顧自己了。

驀地遠處傳來吞吐之聲,卓酒寒自幼習武,聽風辨器,知又有人向這邊來,而且人數不多,其中三人納氣極粗且迅,可見武功平平,另一人卻隻聽腳踏積雪之音,呼吸聲極其均勻纖細,又決非故意壓抑,武功應不在彭雲巒之下。忙示意啞女再躲進櫃櫥中,不要作出一點兒聲響。自己則四下瞧瞧,見頂層有閣樓,角落很寬,自己雖有傷在身,仍可爬上。除非羨仙遙、寧娶風之流的絕代高手,旁人斷不可自這般遠的地方聽出吐氣之聲。他拾起“沉碧”劍,沿房梁吃力地緩緩爬上,在那一角坐定,向下俯視。

但見門口進來四人,兩人一排,見到橫七豎八的屍首,都驚歎幾聲,卻並不怎樣明顯,隻是四下瞧瞧,見無他人,這才分別坐在一處桌椅旁。卓酒寒暗道:“原來他們並不是一夥的,那便是在路上認識的,目標是同一處。”

隻聽其中一人叫道:“這他娘的鬼天氣,差點將老子的腿筋凍斷!”聲音粗豪,河西口音。

“別光埋怨你的腳了,”一人陰沉地道:“敢問童兄,可知這些死屍都是什麼人麼?”

另一人沉寂了一會兒,卓酒寒見他在用腳尖拔開屍首,半響,他道:“練門皆大隱秘之處,肩、背、腰、胸皆是健實得很,是練橫練鷹爪功的。”

卓酒寒一凜,暗道:“這人目光如此犀利,果是高手。”

“童兄”又道:“殺他們的人武功也並不高,估計不受點傷是不可能的。但劍倒是好劍,創口連半點棱角也全無,又齊整又圓潤,看樣子還不是一般的寶劍……”

卓酒寒愈聽愈是心驚,“童兄”續道:“殺人者的武功路數倒是挺雜,看來不見得武功不高,大概是為掩藏自己的門派而故意為此吧。”

卓酒寒不由若吳地想道,自己哪是什麼高手,無非是所學繁雜而已。忽聽那“童兄”詫異一聲,道:“這……怎麼回事,不符常理呀,練外家硬氣功的人,居然對迎胸一刀毫不以內力相抗,正中胸口而死……這人就更奇了,刀砍在脖子上,卻毫不閃避,世上再高明的刀法,亦不能似這般殺豬宰牛地割切脖頸。”他卻不知這二人死於一個連話都不能說的少女刀下。

其他三人均覺不對頭,眼中顯出狐惑與不信任的神色。卓酒寒卻佩服有加,又同時心存惕意,覺得此人竟如同親眼見到殺戳現場般說得八九不離十,的確非是凡俗,想來他的武功亦不會差到哪裏去。

第四人道:“怕也是和咱們一樣,來尋寶的吧,老童?”

老童聽後目光光收緊,冷冷道:“姓陳的,別胡說八道。”

姓陳的笑道:“怎麼,仗你武藝高強,要殺我不成?哼,馬鬃山就在眼前,鐵騎幫腳下,你敢胡來?一會兒咱們獨孤幫主麵前好說話。”

卓酒寒暗道:“原來此二人與獨孤舞有關係。這姓童的怕是想反水,隻是不知另二人是幹什麼的,他們又湊在一起打算什麼?”

姓陳的又道:“毛氏雙雄是河西大大有名的人物,有何不可告人的?”

毛氏中的陰沉嗓音笑道:“童大哥不愛說,咱們又何必多事。隻是童大哥,這廬山大會中異人寧娶風要將寶藏之秘大白於天下,已成武林公聞,在下與舍弟雖居河西,消息閉塞,卻也廣有聽聞。你也不必這般警惕啊。”

老童卻未領情,反而冷笑道:“人人皆知有寶,卻未必知曉寶在何處。”

毛老二人道:“不是說有寶圖嗎?”

老童道:“那寧娶風卻未必持有寶圖,但他必是知曉寶圖在何處。”

毛老大道:“這我可就糊塗了,童兄,依說這寧娶風的武功可算當個武林中的頂兒尖兒啦,既知寶圖在何處,又為何不自己尋寶?卻又帶上這麼多人,你說他難道真的這般高風亮節?”

老童道:“我看大抵是此行對手非同一般,且人多勢眾,寧娶風武功再神,單槍匹馬,終無所成。”

姓陳的冷笑道:“你可算了罷!童仕流,那寶圖之秘想你也早已清楚,此番回山寨隻為單獨邀功。哼,我陳入是奉了獨孤幫主之命來監視你的,你如不向我彙報詳實情況,便是要背叛鐵騎幫獨吞寶藏!”

童仕流見他當著外人的麵如此□□撕破臉皮地將機密盤出,心中如何不怒,凝然道:“陳入!我童仕流追隨獨孤幫主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適才你說的獨孤幫主是指誰?是獨孤舞那賤婢!獨孤一氏理應由子繼父業,擔負我獨孤閥複收王土重拾大涼江山的重任。二少主獨孤行方才是本幫正主!這消息我得之不易,焉能讓獨孤舞知曉?”

毛氏雙雄卻早就攥緊雙拳,毛老大笑道:“原來童兄已獲如此珍貴的訊息,此後寶藏一開,榮華富貴享之不竭,恭喜啊恭喜。”

童仕流知他不懷好意,冷然反問道:“恭喜什麼?”

毛老大道:“你我同為大唐子民,共享盛世,食毛踐土,倘若童兄肯歸順朝廷,將藏寶圖的所在說出,到時寶藏現世,童兄不僅榮華寶貴唾手可得,更可加官進爵,永世光寵。”

童仕流冷冷道:“我童家世代效忠獨孤皇室,決不侍奉二主!哼,作你李唐氏的狗犬,倒遠不如做個強盜!”

毛老大陰沉著臉道:“你這可是大逆不道,誅九族之不赦重罪。我毛思龍可是忠於大唐,若非瞧你與我兄弟同路,亦不會跟你一個亂黨賊子這般客氣!”

陳入見此,覺得毛氏雙雄已與童仕流鬧僵,正是促成聯手時機,否則他陳入三個也打不過童仕流一個,便道:“毛兄,甭跟他廢話,咱們把他廢了!”

毛思龍一聽,頓明其意,雖說陳入亦非已道中人,但此時三人若不聯手,必會被童仕流一一斃於掌下。於是說:“童仕流,你若再不知好歹,非要一意孤行的話,咱們可就不吝得罪了!”

童仕流淡淡一笑道:“好啊,這是要明擺著動手了?何必剛才說那一通廢話?姓童的武功雖是不濟,卻不致連你們這三個鼠螻之輩都拾奪不下!”

毛思虎是急性子,見兄長要對付童仕流,想也不想,自背後拔下一柄大斧,向童仕流斜掄過去。童仕流居然也不返身,另一隻手端端伸出,不偏不倚地抓住斧背。毛思虎運了三次畢生之力,卻不見半點動靜。卓酒寒心中雖佩,卻又有些不解,依他性情,任何事皆要做到盡可能沒有後顧之憂,如果是他,既然抓住斧背便立時奪下反砍,消除能威脅自己的任何不安全的人或物事,不給對手絲毫喘息的餘地,以免稽遲生變。但見他四人動起手來,心中大喜,隻盼他們拚個你死我活,元氣大傷。

童仕流蒲扇般的大手驟然一鬆,斧背後擊,“砰”一聲將毛思虎砸出七八步。毛思龍還未上前,突覺右腕一疼,童仕流已欺至眼前,以內力傾入其手執之斧,毛思龍的左手竟也十分靈活,接過右手鬆開放下的斧柄,橫掃直劈,舞成了一個亮晃晃的銀環。童仕流猛地飛躍起身,大圈轉旋,連環出腿,正點在斧背上,如鶴如隼般兩翼撲擊,輕踹向對方脛骨,毛思龍倒踩七星步向後鴻躍,又將斧子舞得虎虎生風,護住胸前、腹前各處大穴。童仕流見他斧法圓完渾成,一時卻也不易攻破,反向陳入抓去。陳入適才並非不想偷攻,隻是武功平平,根本插不上手去。他使的是一雙短戟,左戳右挑,他知稍有頓挫,便為童仕流尋住可插之隙。童仕流卻如長蛇搏擊,昂首蓄勢,伺機而變。陳入怕為他瞧出自己拳腳中的粗陋之處,為免為敵所乘,由防守轉化為進攻。童仕流背後毛氏雙雄兩斧一左一右同時攻到,且分使“渴駒奔泉”、“寒鴉赴水”、潑風盤斫,童仕流抬身上起,回首直點陳入咽喉下二寸六分“璿璣穴”,陳入大驚,身不由已向後一仰,正被毛思虎的利斧垛入背脊,狂吐鮮血,咯咯叫道:“你……好……”立時氣絕。

童仕流冷哼地聲,左拳虛擋門麵,右掌橫守丹田,刹時鶻起,蒼鷹搏兔,擺的防守姿勢,使的卻是進攻路數。毛思虎見著他膽怯,不敢上前。毛思龍武功較之弟弟與陳入皆是強過,迎他這一招,隨勢一送,白雲出岫,童仕流叫聲:“好!”,在空中回轉半個圈子,戰神掣尾,右拳自門麵向外砍出,右掌疾翻,居然拍向對方丹田。毛思龍麵腹同時受敵,如何不大是震詫,然而他亦非等閉之輩,嘴含透骨暗青,疾射而出,意圖拚個你死我活。童仕流大驚,向後一甩,暗青子呼嘯而過,童仕流的脖頸也多了一條血痕,他大吼一聲,雙掌齊齊送出,轟然直有千斤力道,毛思龍當場被震飛,直落到一張木桌之上,“啪”地桌椅散架,一根木杠透體而出。毛思虎見此悲嘯一聲,拾起兄長兵刃雙斧齊斬向童仕流。童仕流脖頸不住噴血,卻依舊神力勃發,猛地架住雙斧,登時血肉鑄成的兩三根指頭被斬裂。童仕流竭畢生之力將真氣陡然急送,毛思虎動脈震斷,來不及倒下便自死去。

卓酒寒一生見過無數慘烈之鬥,對此也並無甚表情,但此時童仕流雖一時不死,卻也萬不及自己了,於是在梁上喊道:“喂!你功夫不錯嘛。”童仕流一驚,抬頭看去,沉吟半響,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卓酒寒道:“反正你要死了,就告訴我,寶圖現在何處?“童仕流冷笑數聲,一步步地移向店門口,似乎每一步都艱困無比,最終連店門也沒有跨出去,便死在門口。卓酒寒並不放心,怕他暗中使詐,瀕臨死際再給自己致命一擊,於是一步步挨下去,挪到距童仕流兩丈左右,拔出背後“沉碧”,瞄準後疾擲出去,正中童仕流頭部,當即顱穿腦爛,不論適才是否裝死,今次卻是真的死定了。卓酒寒這才定下心來,抓起童仕流的衣襟,“哧”地撕裂開來。

卓酒寒找出半響,卻依舊無所發現,不由大怒,撥過童仕流的臉,打算用劍劃它十道八道,卻突然發覺童仕流緊閉雙唇,如此劇痛且在脖頸致命處,他居然不張開嘴,這正如他所說:“太不符合情理了。”卓酒寒轉過劍尖撬開童仕流的嘴,舌頭底下正壓著一團白色的粘濕物。卓酒寒取出一瞧,是張白紙,中有紅線,似是專門信紙,然而已被他嚼得異常模糊,能看清的唯有兩個字:“女背。”

卓酒寒大惑不解,來回念了十幾遍,亦不知“女背”是什麼玩意兒。思來想去,仍不明所以,又突然想到那孤女,轉身打開櫥櫃,見那女孩仍大氣不敢粗喘,怯生生地看著她。卓酒寒道:“沒事兒了,啞巴,出來罷。”

那啞女見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道,死得異常慘烈,不由十分悚懼,淚水伴著嗚嗚的哭啞聲不住瀝落。卓酒寒將屍體堆積到一處,又加了些幹草枯柴,點了一把火,焰苗衝開,攜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屍首腐鈍之氣在空氣中久久地徜徊彌散。

卓酒寒取了朝廷鷹犬的腰牌與陳入的寨牌,它們以後必定還有用。他從未想過自己每天都在做一些卑鄙和極端自私的事情,但血海深仇是他心中永遠無法撫平的傷楚,它驅使自己去將複仇的可能與目前自身的能力二者之間的距離拉得近些。他無法選擇,因為人類的世界總是這樣,老一輩留下的債務由下一代來還,活著的人總是在受死去的人的影響,他們的悲痛大多來自過去,卻一直透過時空,控製著他們的未來。他們並不是不想過自己想過的幸福生活,可“幸福”二字必須用某些罪惡生命的靈魂來祭奠。卓酒寒在迷幻之際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個壞人,即使在他看來,自己也完全夠不上一點兒好人的起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