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騰身躍入空中,卓酒寒大急,暴吼一聲:“你往哪兒跑!”隨即跟上。立時有五條身影將他們團團圍住。卓酒寒方欲開口,已有銀光閃掠,一杆玄鐵混合鑄銅的判官筆點風而至。卓酒寒回劍嚴守,劃破長空,一圈圈地環格開來。那人起先見卓酒寒與祖宗相鬥時武功驚人,是以在筆鋒上蘊蓄了極綿內勁,怎料卓酒寒似乎不及趨避,化了半晌方才徹底磨消,便往腕上加勁。另有兩人一刀一劍分砍卓酒寒雙肩,卓酒寒得意地笑道:“上當了!”持筆者突覺前方阻力盡消,一時未曾拿捏得住,筆立時被吸走,橫在刀劍鋒下,“咯啷”一聲,筆中內勁彈出,將一刀一劍震了開去。卓酒寒一招“孤星血淚”,將持刀者胸口穴道撞開,這是獨孤氏“空空極樂掌”中的隔山之式,雖與硬功的“隔山打牛”式原理相同,但用的卻是輕勁軟功,可謂“耄耄禦眾之形”,空明若虐,那持刀者隻被點中穴道,而那股內勁已透體而出,立然化實“砰”地重重將持劍者撞出兩三丈外。卓酒寒更未停歇,回手一招“霸王引弓”,大麵積地掃出一股內力形成的極強氣旋,將本待立時衝上的最後二人迫開十數步。
但聽一人叫道:“住手!”
卓酒寒手上之勁仍未有絲毫清減,隻陰然道:“等你強過我時,再說‘住手’吧。”
那人卻叫:“你怎會獨孤氏的武功?”
卓酒寒一聽頓覺蹊蹺,道:“你識得這武功?我怎麼就不該懂獨孤氏的武功?”
那人孤疑道:“你既會‘空空極樂掌’卻又為何會與祖兄為敵?”
卓酒寒愕了愕,登時會意,笑道:“依你之意,那祖老頭應當確是鐵騎幫馬鬃山寨的人了?”
那人一驚,自覺說漏了嘴,更是惶然道:“你這手‘空空極樂掌’,使得妙到毫巔,定是獨孤鴻傲親傳無疑,卻怎會同門相殘?”
卓酒寒不由奇怪。便在此時,大隊官兵縱馬挺戈而來,為首軍官吆喝道:“此乃大唐天子腳下,你們竟敢在這裏群毆械鬥?”隨即向身旁一華衣太監點頭哈腰,肋肩諂笑道:“程公公,要不要將他們一幹刁民抓起來?”
那太監生得與眾不同,黑麵豁嘴,廣顙深目,眉宇濃鬱生威,令卓酒寒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一個人,不由踏上一步,眾官兵立時一陣慌亂,鋌矛戟指。卓酒寒絲毫也不理會,隻問道:“你姓程?”
那軍官勃然發怒道:“大膽!你這刁民,敢直呼我們內廷侍衛總管程公公之名?活得不耐煩啦?”
那程公公邪邪一笑,翁聲翁氣道:“雜家便是程元振,跟著當朝第一紅人李公公做事。尊駕是……”
卓酒寒冷冷續問道:“那敢問程公公,‘兩袖清風’程旭如,是你什麼人?”
程元振不由一凜,揚聲道:“這位少俠識得我那侄兒?”
卓酒寒聽到大慈恩寺那邊人聲鼎沸。萬頭攢動,知天下英雄大會已然開始,也不答話,便轉身離開,心中卻劇顫不停,知所有人在這三十年來盡皆陷入一個天下的陰謀之中。那軍官喝令道:“臭小子,程公公屈尊跟你說上兩句,你怎地忒地無理,想走便走?”眾武士紛紛去擋,戈林如雨般交錯而至。卻見卓酒寒足一點地,已然浮於摩空,觀者苟非窮精闡微,玲瓏透徹之悟,萬莫能得其門,而臻其壺奧,實是超神入化之至。幻夢之際已然消失不見。
眾人皆瞧得瞠目擠舌,連驚呼亦難以發出。程元振遠遠地望著,意味深長地道:“讓他去好了,朝廷需要這樣的人才。咱們聖上英明,舉辦天下英雄大會,就是為此麼?”
待卓酒寒來至寺外,小小的大慈恩寺前殿後殿,左廂右廂,冠蓋相望擠滿了來自各路的英雄、豪傑,聲音塞日蔽天,不算維護京師安定的三千禦林鐵甲,已有兩萬餘人將此堆得水泄難通。卓酒寒此時連自己說什麼都聽不見,便不去問他人,運開周身內力,擠擁中誰與他肌膚相觸即覺如受電殛,不由自主地閃避,卓酒寒自己取路,這才近到台前。那大慈恩寺中央是一片極闊的廣場,場內光各幫各派,各教各會的首領亦不下六七百人,聲勢曠古絕今之浩盛。
但聽一聲皇家號角,威嚴神聖之至,眾英雄不由齊齊跪下,場內登時靜若死寂。卻聽一聲:“眾英雄平身。”眾人這才盡皆凜遵,舉目望去,見禦林軍皇家廷侍衛隊縱神駿鏗鏘馳近,金帳繡龍華蓋中,一人氣度雍容,目光威峭博雄,隻是麵色蒼白,似有極重病象,正是當今肅宗皇帝,一旁粉紗流縵間,一年輕婦人滿頭珠翠,體態冶豔,鳳儀端雅,顯得瑰麗無倫,但目中無法掩住溢散出的森然戾氣,這便是當朝國母張良娣。群豪早便風聞張皇後之貌,傾國傾城,皆擠上前觀望。
卓酒寒耳邊忽聞一聲:“卓大哥!”不由轉目一瞧,見兩名明豔少女,秀蘭婉孌,俱是笑著瞧自己,正是遊滿春與彭采玉。卓酒寒一愣道:“你們怎麼來了?”
遊滿春見全聲靜悄悄的,若聲音一高,即是大不敬之罪,忙輕輕說道:“我來救我爹。”
卓酒寒不由一顫,喃喃道:“你爹……他沒事。”
但見張良娣蔥纖玉手一攬紗縵,朗聲道:“諸位英雄,朝廷近年來聯合盟屬同紇,一路勢如破竹,滅那西涼栗特反賊,其日屈指可數。現下國家趨於泰平安和,正是海晏河清,修文偃武之時,故而特廣發英雄帖,召集天下豪傑來此,隻盼一睹群英風采,今日一見,果是不虛!哀家為我大唐□□有如此之多的奇人異士而由衷愉興!若各位肯為我大唐朝廷效力,更可各展已長,救民於水火。所謂‘俠士大者,為國為民’諸位皆是本領高絕,淡泊名利的世外隱逸,卻未知是否有澤被蒼生,為民請命之懷呢?
群雄本料皇宮國母應當嬌生慣養,終日溺於荒淫,卻不料如此颯爽,竟絲毫不弱於江湖女子,都不由為之一震。張良娣講完後,身旁有一高大魁偉的宦官站出,竟身披金黃禁袍,上繡數條龍蛟,足見身份之高。卓酒寒怒自心起,知那便是當朝第一權宦李輔國。
李輔國高聲道:“聖上、皇後娘娘有旨,天下英雄,比武勝出第一名者,封平西大將軍,加封千戶候,賜黃金百兩,白銀二千兩,良田五千頃,第二名者,封……”最後竟道:“凡有知周武遺寶,並奉上朝廷者,封一等鄭國公,加封萬戶候,登朝拜相——!”群雄登時一陣攢動,議論紛紛。李輔國、張良娣見許久無人站出,漸顯失望之色。突地有一黃鶯般悅耳之音在萬千粗獷聲響中格外清晰明朗地叫道:“我知道!”眾豪傑不由讓開一條窄路。
李輔國、張良娣俱是眼前一亮,向來人瞧去,但見那是一位十八九歲的黃衫少女,粉光微致,明眸流波,豔光照人,正是在大漠中失蹤已久的柳因夢,人群中有識得她的,皆不由自主地失聲叫呼起來。此時大慈恩寺遠處已開始漫起淒迷的白霧,在過徙山風飛卷的黯淡華山四圍,嫋嫋不息地飄舞。
張良娣嫣然笑道:“小姑娘,你說你知道周武遺寶下落,此話可是當真?”
柳因夢笑道:“自是當真。”
張良娣點頭道:“那就道來我聽。”
柳因夢笑著搖搖頭,神秘地道:“周圍這些官爺一個個凶神惡熬,就隻有您慈眉善目,我隻告訴皇後娘娘一人。”
張良娣聽她巧言奉承,雖是歡喜,卻也不由起了提防之心。李輔國見此厲聲喝道:“小丫頭,你究竟知不知道?若然胡言亂語,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乃是大不敬,當誅九族!”
柳因夢故作害怕地道:“我……我沒欺君,皇上到現在都沒開口說一句話,都是皇後娘娘問我話的。”
登時李輔國便給生生噎住,肅宗更是一臉窘迫之相。張良娣打破尷尬局麵,一伸秀手,止道:“李公公,您可別嚇著小姑娘。”又對柳因夢道:“你過來,過來告訴我。”
李輔國不由假意擔憂道:“娘娘您是千金之軀,這小丫頭來曆不明,若不著女侍將她周身搜個透徹,萬一她身藏凶器,對您不利,那可就……”
張良娣倒也有份自知之明,自信地搖頭道:“根本沒那個必要。江湖中人過著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各個身懷絕藝,便在三千禦林中取我性命,又有何難?何況距我如此之近,難道手無寸鐵,便不能致哀家死命麼?”
柳因夢笑道:“那民女便鬥膽近前,妄褻禦尊了。”她緩步上前,眾皇宮內廷侍衛中亦不乏張謙級數的好手,見她步履輕佻無章,的非身負藝業之輩,若非武林名家之後,便是在江湖中招搖撞騙混飯吃的無賴了。
柳因夢伏到張良娣耳畔,便悄然道“那寶藏便在……”
張良娣毫無俱色地揚了揚眉,笑容依舊地反問道:“在哪裏?”
柳因夢見她如此鎮定,便是武林中人亦是少有。有些奇怪,但隨即毫不猶豫地將早先凝力已久的右掌向張良娣的頂門直擊而去,就在此時,隻聽破空聲大作,一股勁道劈風而至,砰然烈響,將柳因夢斜斜震飛開來。柳因夢墜地之時,數十戈鋒刀刃已然架攔在她脖頸、小腹之間,一動便立時受重傷,她心神激湧,不由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
場中已飄然落下一人,年近古稀,長須灑傲,仙風道骨,令人望之極有出塵之感。老者俯身拜跪於張良娣身前,連連叩首道:“老朽罪該萬死,未能早將此女寇拿下,令皇後娘娘受驚,還祁聖上、娘娘重責不貸,以正朝綱!”
張良娣媚然一笑道:“羨盟主何必自責?若非羨盟主,這世上焉能有第二人有這等本領距如此之遙竟可及時救我,功勞乃大,何罪之有?我瞧這平西大將軍一職,除了羨盟主再無人可坐得。”
那老者正是羨仙遙,他已然得誌,往日麵色目光中恬名寡利逍遙世外的神情一掃而空,原本蒼白孱弱毫無血色的臉龐上湧起急劇的紅潮,兩眼迥然生威,不由哈哈狂笑起來,這三十年從未有過如此折尊失態,一時半會兒竟抑止不住,群豪從未見他如此形象,盡皆呆滯住了。羨仙遙放聲盡情大笑一陣後,這才發覺不妥,忙收複叩首道:“皇恩浩蕩,老朽一介武夫,何德何能,竟得此澤被,千世難以受盡,喜不自勝,故而方有適才亢奮之粗舉。今後當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以報聖上、娘娘無邊隆惠!”
眾英雄見他與張良娣一唱一和,頓知羨仙遙苦忍三十年,大璞不完隻為今日功成名就,實是了不起的大野心家。有人心中頗感蔑視,因他甘作朝廷鷹犬,有人則失望不已,隻因平西大將軍一職已與已無緣,羨仙遙是無可爭辨的天下第一。無論群豪如何想法,或妒忌或失落,或憤悔或迷茫,亦都奈何不了羨仙遙了——他已將自己夢寐以求三十載的榮華富貴實實在在穩穩當當地拿到手了,虛偽之人得到想要的東西,往往隻不過是第一步,人的貪欲永無止境,他日後對上仍是虛偽,對下則盡現無恥之色,緣這世上的虛偽之人盡皆是無恥者裝扮的,當然這些無恥者比他們的同類的無賴要聰明得多。
羨仙遙一轉身,指著柳因夢對禦林軍統領喝令道:“這女賊膽敢謀刺皇後娘娘,十惡不赦,萬死難贖,拉下去斬了!”
柳因夢神誌略清,微有知覺,見羨仙遙已然戴上了烏紗帽,峨冠博帶,怒不可遏道:“羨仙遙,我沒看出你這虛偽之極的畜生,真是瞎了眼!你這般攻於心計,爭名逐利,欲海難填,終會惡貫滿盈,不得好死!”她止不住又咯了一大口血。
羨仙遙三十年來在武林中如同活菩薩一般被人膜拜恭奉,何人敢有半句不遜之言,更別提這惡毒的咒罵,他這一生也未曾聽過。此時羨仙遙已唾手可得平西大將軍之位,再也不必在這班野蠻沒教養下九流的武林同道麵前掩飾什麼了,況且他早已難以忍受每時每刻冷靜灑脫,言辭華瞻的苦行生活了,積鬱已久的燦熔岩終於噴薄而出,便怒吼道:“你這個小賤婢,好不知死活的野種!今日不將你碾成肉醬,難消我恨!”他此時距柳因夢不過三尺之遙,一記虛點足以致其死命,但他覺得那樣實難痛快淋漓,便抽出一旁侍衛佩刀,一刀砍下!
卓酒寒瞅準時機,自群中一記虛點。他距柳因夢較遠,故而這一運氣使了全力;而羨仙遙自恃大局在握,手起刀落,亦無內力輔助,兩者相去何止數十倍蓰,但聽“轟”一聲風暴般的劇烈響動,那刀已高高飛入半空,嗆啷分作七八段,在耀人二目的陽光中炫然而散。羨仙遙未料有人敢在天子腳下眾目睽睽之下偷襲他,虎口已然滲血,若非他武功已臻化界,這隻手怕是要骨摧筋折。羨仙遙怒火中燒,環視人群,巫婆般地尖叫道:“是誰?是誰敢偷襲我羨大老爺?是誰?出來!找死嗎?”他已然得誌,一時口無遮攔,半晌才住,對侍衛道:“將這女賊先押下,一會兒再行審理。”他知能在幾萬雙眼睛中無聲無息地釋放出如此驚人勁道者,隻怕自己也沒把握能打贏。對方這般武功,卻隻在千鈞一發之際暗中出手,看來旨在救人,並非有與他爭封之心,雖不知是誰,但不若爽性賣個人情,就勢交了這個朋友。否則非要殺那柳因夢的話,隻怕對方會覺自己不識好歹,立馬跳出與自己對打,萬一打敗,這張臉往哪擱?縱然張皇後是自己人,可皇上呢?他應會對自己好感大減,甚至會起蔑視之心,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羨仙遙環視全場,但見千萬雙眼睛,盡管各有喜怒哀樂,卻皆是充滿欲望,故而幾乎沒有什麼不同。他突然想到有可能是冷月甚至是邊城雪,可這兩人俱是聲名狼籍的武林公敵,見有天下英雄大會當唯恐趨之不及,又怎能前來送死。況且邊城雪更是普天下無人不曉,富貴城一戰後他在武林中豎敵何止萬千,誰不想先殺之而後快?故而他絕不會擠在人群中。莫非是衍允?他是少林住持,而少林乃天下武學之首,千百年來一直執武林之牛耳,何況少林助唐開國有功,至唐中後期佛學大興,少林寺加倍光寵異常,如此旺勢,衍允又怎會甘為已下?說不定他也是個蓄謀已久的偽君子,如此看來,眼下除非打敗衍允,否則莫說平西大將軍,連武林盟主之席亦未能保全。
念及此處,羨仙遙朗聲道:“諸位英雄豪傑,武林同道。羨某知大夥來自神州各地,各懷所長,其中不少是羨某望塵難追的不世絕藝,平西大將軍一榮職嘛,羨某不敢自專,在場的各位有誰自認為能勝過羨某一招半式的,即管站出來,咱們公平較藝,點到為止,勝出者便為平西大將軍!當今聖上、皇後娘娘可作至貴至尊之證,嘿嘿,羨某不才,卻倒要瞧瞧,天下英雄孰為冕?”他這幾聲清嘯有意以內功相輔佐,遠遠地拋了開去,在場兩萬餘人聽得清清徹徹。
此言一出,全場盡驚,紛紜不已。眾人皆知羨仙遙武林超凡入聖,天下再也無與為偶,誰活得不耐煩了,想盡掃顏麵大出洋相,上去與他比試?何況即便退一萬步講,有人勉強能秘之打成平手,可羨仙遙身後有張良娣撐腰,又有何人敢頂風而上。一時間全場雖有鼎沸之聲,卻無人敢上台搦戰。
羨仙遙得意洋洋地傾聽著台下的議論,隨即轉向少林派僧眾,對衍允道:“衍允大師,你少林在武林中揚名數百年,少林七十二項絕技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咱們老哥倆從未交過手,不如就請上台賜教,如何?”
衍允知他何意,現下方知羨仙遙是這般奸雄人物,卻悔之晚矣,隻得合什道:“阿彌托,羨盟主隆情盛意,老衲心領了,利祿如白雲蒼狗,轉瞬稍縱,即刻便如風逝去,羨盟主何必太過看重名利?”
羨仙遙毫不讓步道:“衍允大師是半點麵子也不施給羨某人了?”
衍允見他入魔已深,無法助拔,知多言徒勞無益,浩歎道:“也罷!少林數百年的聲譽,不可敗毀於我一人之手,蒼天可鑒。眾位英雄可作旁證,我少林斷無爭雄鬥勇之心,是羨盟主不依不饒,老衲才被迫出手的。”
羨仙遙冷哼一聲,惡狠狠地道:“來吧!假慈悲的老禿驢!”
衍允緩步上台,步伐雖沉,卻未現炫耀一絲渾厚功力,意在表明自己出戰實情非得已。羨仙遙知要他出戰不易,而他既應承,也不會先行出手,況且自己比他大了將近二十歲,在眾人來看,體力未免難支,於是道:“老夫要出手了!”
這一句話出口頓了少頃,意在給衍允充分的準備時間,這才閃身而上。衍允周身真氣衝盈,運起“金剛不壞體”神功,先護住全身要害之處,羨仙遙觸手之處,宛如烙鐵,暗自驚道:“這老禿驢武功不如我,內力卻已與我相去不遠了。”隨即側身一退,再度移上,仿佛水中蝌蚪般,場內英雄無不驚佩莫名,一般他們若要進退閃避,往往要嚴守八卦方位,按步就班,最快也得緩一步方才能抽身,但多半會因體力難續而先蓄力,再行攻擊,萬沒有他這般半空中連連變幻身法,直捷簡明,不帶一絲一毫的汙泥積雨,卻又無常人這般行為時所能露出的任何命門空缺與招法破綻,俱是心下黯然,都在想:“此人雖虛信之至,爭名好利,人格卑賤無對,但這身武功卻也是震古鑠今,衍允大師是自“律佛”道宣之後近百年來少有的佛門高手,但與之相比仍顯粗陋樸拙。
羨仙遙招招狠辣異致,手勢不斷化為拳、掌、指、鉤,瞬息萬變,鬼神難測。衍允雖不如他的武功強勁美妙,但他惡守少林武功合絲閉縫的樸素身法,絕不兵行險著,但這樣一來,反倒顯得場打鬥極是平庸淡然,直若剛學武的後生在切磋一般,唯有場內距台前較近的人們方能感受到他們一來一往甚至極其細微的動作所帶動的強勁氣流形成的烈烈雄風。現場唯有卓酒寒人方能通曉這兩名絕世高手較藝時的妙處何在。
麵對衍允毫無破綻的守勢,羨仙遙幾乎無處下口,一時半刻倒也真攻不進來,不由讚道:“少林武功果然天下一絕!卻非是你的本領。”衍允佛性極深,笑而不語,絲毫不為之所動。羨仙遙早聚畢生功力凝於一處,因衍允現下已盡處守勢,自己可趁此機際大舉進攻。衍允見羨仙遙對準自己胸前大力衝擊,知“金剛不壞體”神功難以分衡抗製,但仍不除散環體功牆,隻以少林至陽至剛的渾猛真氣也彙於胸前,以全麵抗敵羨仙遙全力一擊的“花須蝶芒手”。哪知他心胸坦蕩,總在潛意識中慣性地一直認為羨仙遙不會暗中使詐,卻沒料羨仙遙的武功已練到至聖境界,足以在兩股大力將要相撞之時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衍允大驚之下,即使他也可勉強將一觸即發的凝聚力急速化去大半,但終也慢了一拍,而這一步足以在兩大絕頂高手之間立決雌雄。
羨仙遙如光似電地射開,哈哈大笑聲中,反手變指點向衍允玉枕骨。這一點雖未直觸其肌膚,但所蘊含的內力何等的厲害,是可直上升泥丸門戶,通達十二經絡的“腦戶”死穴,衍允眼見便要凸目而亡。卓酒寒距衍允太遠,想相助也有心無力,況且衍允適才射出的那道極強之氣被羨仙遙避開,已然直擊向場內,若然觸人,足可立時致七八個人死於非命,他無暇多想全力一格,那股氣方才被生生頓住,化入風中。卓酒寒若在過去,除了自己,隻顧複仇雪恥,哪管他人死活,但自習羅公遠的心法,受了海外孤島主人之訓後,愈發相信景教教義,對殷寒所言的“霸王”一詞傾心體會,故而心愈向善,霸王訣的神功便愈使得圓轉如意,淋漓盡致。
此時他再想救衍允,已然不及,但遠遠聽到一聲自地獄方才能傳來的暴吼,蓄滿了衝斥千秋的無窮恨意。一道紫電自雲端直刺場內,轟然天地驚雷,劇響之後,一柄紫色的斷劍直插在羨仙遙與衍允之間,而他二人本來相距之近,怕是隻能容納一針。“驚絕斬”劍身附著的主人的內力真氣仍未消散,彌漫出一片慘烈、邪惡而高貴的紫羅蘭氣息。
卓酒寒心中一顫,暗自壓抑自己心中的喪母之痛。而所有武林人心目中永遠的噩夢,那個殺人魔王邊城雪手拉一年輕少女,緩緩飄落台前。卓酒寒不由奇了:“那女子不正是鐵騎幫馬鬃山寨的三小姐獨孤思貞嗎?他們兩個又怎麼會在一起?”
獨孤思貞向邊城雪眼色示意,邊城雪會意後輕輕點頭。獨孤思貞返身向皇帝的華蓋走去,起初立時有兵卒鋌矛相格,但獨孤貞與其姐獨孤舞甚是貌似,隻是年紀尚稚,麵色太過俏嫩,卻也增真純之容,加之她本是南涼禿鬃烏孤的後人,皇室貴雅莊威之氣凝然而生,眾兵士竟不敢逼視,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路。獨孤思貞頗為自信地笑著走上前,盈盈拜倒,道:“叛賊罪女獨孤思貞拜見聖上,皇後娘娘。”
張良娣一怔,道:“你……你是?”這才覺失態,大庭廣眾之下不該搶先。一直以來連開口說話都要李輔國點頭的肅宗這才重重咳了一聲,問道:“姑娘是……”
獨孤思貞道:“罪女乃當年朝廷緝拿的西域大盜獨孤鴻傲之女,亦是已歸屬□□,榮封三等鎮狄伯的獨孤行之妹。”
張良娣這才“哦”一聲,反問道:“你有什麼事?”
獨孤思貞一指羨仙遙,揚聲道:“這人是個大奸大佞之徒,皇後娘娘宅心仁厚,方才受此惡賊蒙蔽。”
張良娣見羨仙遙的目光遑然向自己望來,故意側避過,不去看他,隻裝糊塗道:“哦?姑娘,我瞧你是弄錯了吧?這位老人家可是武林盟主,深受天下景仰……”
獨孤思貞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此賊攻於心計,城府深甚惟危,是個極其可怕的辣手梟雄!”羨仙遙見此怒道:“皇後娘娘,您決不會信一個反賊匪類的話吧?”他明裏說給皇後聽,實際上皇後與他相識,這完全無所謂,可萬一聖上相信,麻煩可便大了。
邊城雪這才轉向羨仙遙,陰寒徹骨地笑道:“羨太師伯,好久不見了……您老人家還沒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