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回天下英雄孰為冕(3 / 3)

羨仙遙見他目中的恨意直如烈火雷霆一般,亦不由有些心悸,道:“你……你這忤逆犯上的不肖之徒,還敢來這裏,天下英雄今日說什麼也不會讓你活著出這個大慈恩寺!”身後群情湧動,大嘩不已,整個寺院內外近兩萬人如同沸騰燃燒一般,心潮澎湃。眾英雄並非支持羨仙遙,但那日富貴城一戰,邊城雪一連斬殺近二百人,皆是在場英雄的同門師兄弟姐妹,或是師父徒兒,或是更親密的親人至交,個個悲不自勝,狂吼道:“邊城雪你這上刀山下油鍋的魔鬼!”“你他媽是十八層地獄裏鑽出來的索命無常,老子今日就親手把你送回地獄去!”“你奶奶的,大夥在這兒設一口大鍋,將你活蒸了,一人一口湯,若不能生啖汝之血肉,難消我恨!……”

邊城雪冷靜地聽了半晌,突然宛若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靂一般,撼天狂吼道:“誰要殺我?上台來啊!!上來啊!!”這一吼帶出的氣流竟將台前的十幾名豪傑虯發吹得筆直,眾人見他如此神力,恐懼更遠勝於仇恨,立時靜如墓墳一般,隻有風在嗚嗚地哭。

“邊城雪!我要殺了你!”一陣寂沉之後,終於有人奈不住妻友恩師的慘死之傷,不顧一切地衝上台,但腳跟還未踏得實了,邊城雪側身對他,隨手一掌推開,那人胸前衣衫盡數撕爆,轟一聲徑直飛入十餘丈外的人群中,嘩啦啦啦又撞傷了一片,人群中發出尖呼及踩踏之聲,但立時因極度駭然的悚懼而比適才更加靜謐。

邊城雪冷笑一聲,又重複了一遍道:“誰要殺我?——上來!”

這一聲更是響徹穹宇,那一刻竟連風也停止了嘶鳴與吹動。可立時又有一足去踏擂台,邊城雪一掌拍去,本打算仍將對手打下台,也隻使了兩成力道,但即便兩成,天下可正麵迎擋者亦廖廖無幾。然而邊城雪卻突覺一股無堅不摧的大力壓來,直與自己不相上下,不由驚詫,手上加勁直五成,怎料對方的力道仍渾然未見其絕,依舊與自己相衡不下,不由大奇。但複仇的雄心令他鬥誌大氣,一直加力至七成,他知能承他五成力者,即使加到七成亦未見有用,便索性續加下去,直似白浪掀天盡日風,蒼茫大地為之劇顫,兩股世上最強的力道相撞,風中氣流便如爆炸般巨響,場前四方的群豪嗚不禁呼嘯連加,轟然向後撞去,最後竟連四五排的百十人都紛然倒地。

邊城雪心中驚撼如雷,暗自道:“不料這世上竟如此臥虎藏龍,天下居然能有與我戰成平手的人!……武林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人輩出,哼,我也不必驚訝,我成名之時,他人何嚐不也這般驚訝!”他雖未正眼去瞧對手是誰,卻已從對方霸方十足的招式能斷定不是羨仙遙,然而他又兀自奇怪,因為有如此霸道雄健的曠世奇功者,招式中卻未蓄含任何仇恨或其它欲望的成分。那又是什麼促成了這種神功的動力與鬥誌?

卻聽對手以熟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的真名叫邊城雪?”

邊城雪驚異地回過頭來,見竟是卓酒寒,不禁一凜,奇道:“你?……怎麼是你?……可你的武功何時變得這麼強了?”

卓酒寒冷笑道:“你心虛了?”

邊城雪不解道:“你什麼意思?我隻是感到奇怪。我修煉廬山、太行、巫山三大派內功心法,又學了‘武林四極’中羨、慕二人的平生絕技‘花須蝶芒手’與‘琴音指’,最後機緣巧合,讓我學得寧娶風的驚絕斬劍法,這才有此本領。武林中人若無如此際遇,要練到這一步,資質絕佳的也得要七十歲。你是怎樣在四個月內辦到的?”

卓酒寒道:“彼此彼此。我食了神獸赤沙龍蜥大半血肉,習得獨孤氏的祖傳絕學‘空空極樂掌’與輕功,最終又學到了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律佛’道宣與景教中士第一任教主殷寒共創的‘霸王訣’。”

邊城雪點頭道:“難怪空有霸道之力而無霸氣,原來你信了西方邪教。但這還是不夠,我自八歲起始練功,按步就班,循序漸進,十一歲便習得‘花須蝶芒手’這武林四大奇功之一,故而在一年以前,你便遠非我對手。我們並不是同時起步,你的資質又未見得比我強多少,如何會這樣快將我趕上?”

卓酒寒答道:“你記得水一方嗎?”

邊城雪正色道:“他怎麼了?”

卓酒寒道:“他師父用來包磁鐵的一塊破布,為我偶然間所得,那是我今天一切的基礎。”

邊城雪不由聳然動容道:“他真有這樣一個師父?”

卓酒寒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像他師父那般神仙般的人物,我見過不止一個。”

邊城雪知對方素不打誑,沉吟須臾便道:“對了,卓兄,你還記得水阿姨嗎?你的親生母親!她被人給害死了!”說完,邊城雪目中幾乎要噴出萬道烈焰,立時轉向羨仙遙。

卓酒寒卻望向邊城雪,一字一頓道:“我早就知道是誰了。”

邊城雪道:“那你還不……”他突覺對方目光異樣,含隱極大的椰揄之意,便轉過頭來,肅然道:“你……你什麼意思?”

卓酒寒冰冷地笑道:“就是這個意思。”登時全場的氣氛直似降到了三九嚴冬之夜,沉入了萬載冰窟之中。眾人瞧著他二人,知天下最精彩亦是最慘烈的一場曠古未有的決戰即將上演。

邊城雪戟指著羨仙遙,厲喝道:“羨仙遙!……你知不知道,你曾是我一生中最敬重人?慕風楚與你並世而稱,且遺‘琴音指’於我,我卻隻對他心有感激;寧娶風藝業在你二人之上,卻對他隻有欽佩之意。在我心目,你便是世上一切善良、博愛、灑傲與才華的化身。而今,一切都變了。羨仙遙,你說你想怎麼死?我雖然絕對不會應允你,可我想聽聽。”

羨仙遙叫道:“你說什麼!這不肖畜生,老夫一句都聽不明白!”

邊城雪青筋暴起,吼道:“讓你立時明白!”旋即奔雷翻天一掌拍來,力道韻雅,超邁絕倫,卓酒寒未待羨仙遙閃避或擋格,也是雄健博達一掌拍出。邊城雪猝不及防,而二人相距又如此之近,兩股力碰撞一處,產生的氣旋足可令他二人骨摧筋折。邊城雪與卓酒寒似都想到了這一點,邊城雪的一掌擊出較早,已然脫離已控,但他隨即跨上一步,運聚畢生之力張開五指,吸住一角,立時盈轉,改了去向。卓酒寒見他收掌改向,也不願多有衝突,亦隨之劃弧而過,兩股巨力彙為一體,直衝宵漢,但聽倏倏尖哨之聲,如同風被撕裂。此時春初,雲皆壓得很低,兩股力卷起的衝天風輪居然將其中最低最小的雲塊洞穿,眾英雄如夢如幻,如醉如癡,實難以想象世間竟有如此魔術仙法般的武技。

邊城雪立時暴怒起來,當下拔出紫劍“驚絕斬”吼道:“你想幹什麼?殺母仇人就站在眼前,你不但無動於衷,反卻出手相助,是何道理?難道那邪教教義令你喪失了最起碼的人間道義了麼?”

卓酒寒冷冷道:“我不是不想報仇。可我實在不希望仇人是你。”

邊城雪氣急改壞地吼道:“你傻了?殺害你母親的仇人是他!是羨仙遙!”

卓酒寒不以為然地擲給他一物。邊城雪接過,見是一截劍鋒,正好與“驚絕斬”相匹配,正是“紫影鋒”!卓酒寒緩緩拔出背上“沉碧”,道:“你的劍鋒,我還給你。你欠我的,也該還給我了。”

邊城雪不由有些無奈,知說什麼也無用了,他曾受盡委屈,與卓酒寒一樣不喜為自己開脫置辯,隻動了動唇,輕聲道:“能不能不打?”

卓酒寒道:“我也很希望能。但那個叫水綺的母親……”他忽然仗劍一指天穹,碧光映日而射,輝芒萬丈,他陡然提高了聲音,暴吼道:“她在天上看著我呢!”這一聲披猖磔裂,威遏行雲,霸者之氣,溢滿全場,令人間之主肅宗亦不由眉頭輕抖,心中顫然心寒。邊城雪將“紫影鋒”輕輕一扔,在地麵發出打破沉寂的審判之音。

眾豪傑見這世上武功最強的二人,各執世上最利之神刃,卻是不共戴天的死敵,立時便要進行決戰,都隱隱覺得,此定然是宿命的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有人適才都領教了二人較藝時所牽帶的巨大威力,紛紛向後退開,讓出比原台場大出近三倍的地方,此刻任誰也不願像開始時上來湊熱鬧,以免被連累死於非命。皇帝的禦車亦向後退卻了數十丈,肅宗此時已然麵無人色,惶若死灰。

卓酒寒知自己仍未見得每一招都能與邊城雪這戰場老手持平,便兀自大喝一聲,腳下一挺同,人居然似被雷電送出,刹那間便已至邊城雪麵前,一劍遞來。邊城雪不由大驚,有些後悔讓他先行出手,但無暇多想,回劍相格。“驚絕斬”雖是“沉碧”所斫斷的,但那是三十年前寧娶風讓著李十二娘而手下留情,故意以內勁自震腕中紫劍,這才斷裂,非是不如“沉碧”;且即便缺了一鋒,但“驚絕斬”劍身較寬,又較“沉碧”厚重得多,故而也不在兵刃上有失公平。兩人一招一式俱是在場所有人萬難做出的動作姿勢,幾乎每一下皆是越出常規的奇異,每一下俱是明違習武大忌大禁的怪招,但二人你來我往,遠遠望去,天間烈風滾滾,黃砂騰騰,劇響永不止息,已有不少英雄因受不了這駭驚鬼神的巨音而昏厥過去,竟有人給嚇得腦中溢血,成了白癡,更有甚者當場氣絕,生生激死。。還有人覺得眼前繚亂給華,如針紮目,隻得連忙閉上眼睛。僅餘能勉強站定不受影響的數百人乃是這兩萬豪傑的頂尖高手,卻也看得一頭霧水,根本弄不懂他們在用什麼功夫。真是:“眾美備具,名實相當,赫赫巍巍,超今冠古,舉世若能知所寓,超凡入聖弗為難。”

卓酒寒與邊城雪體內的真氣轉至極旺,二人皆如同平地飛行一般,使的招式已是盡其所學,肆意拈來,任欲恣縱之至。他們完全不需小心翼翼,因為誰也傷不了對方,對方也絕對無法傷及自己。

獨孤思貞識得卓酒寒,見二人相鬥甚劇,知必有蹊蹺內情,忙喊道:“邊城雪!卓酒寒!你們快些住手!”

邊城雪一驚,又抬眼瞧了一下卓酒寒,卓酒寒立時收勁,二人轉至安全處,這才各自站定。邊城雪笑道:“多謝了。”卓酒寒道:“我知你不會逃。我們遲早要一決生死。”

邊城雪道:“你打不過我,我也打不過你。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好麼?”他見卓酒寒已然默許,便轉而對獨孤思貞喊道:“你要說什麼?”

獨孤思貞站到台上,對羨仙遙道:“羨盟主,我要問你四個問題,不知可否?”

羨仙遙見她有兩個武功比自己為高的強者撐腰,隻得道:“姑娘要問什麼,就隻管問好啦。羨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獨孤思貞一笑道:“那恭敬不如從命啦。請問羨盟主,當日在葛邏祿之時,柳因夢姑娘的軟鞭是否為你所盜?”

羨仙遙一驚,又見邊城雪正直逼視著他,而聽到此話猛然驚覺的柳因夢也自林立的刀槍劍戟中冷電般地射來質問的目光。羨仙遙不禁歎了口氣,知事已至此,再無回挽可能,便道:“不錯!……是……是我幹的。”

柳因夢一聽,秀眉眥裂,叫道:“王八蛋!我決不放過你!”

獨孤思貞得勝般一笑,又續問道:“第二個問題,葛邏祿王爺的妃子與兒子是否是為你所殺?”

羨仙遙心下一沉,黯然道:“是……這也是我……”

邊城雪愈發震怒,纂緊劍柄。獨孤思貞點頭道:“第三,葛邏祿大獄之中,你是否假扮邊城雪,殺盡獄卒,又要殺這位柳姑娘滅口?”

邊城雪與柳因夢同時怒視著羨仙遙。羨仙遙此時便像一個糟老頭兒,任何仙逸飄然形象都蕩然無存。他受不了這種逐層剝皮的方法刺激自己,索性大吼大叫道:“是的是的!這一切全是我幹的!”

邊城雪突然插道:“那第三個黑衣人,救走柳因夢的,是誰?”

羨仙遙卻茫然無知。柳因夢突然叫道:“邊城雪你這個笨蛋,要告訴你多少回,那是我師父!”

卓酒寒與邊城雪盡皆凜然。

獨孤思貞肅然道:“最後一個問題,水綺是不是為你所殺?”卓酒寒的目光渾濁起來。

大夥滿以為羨仙遙會一力承認,但他卻大出意料地抖動胡須,聲嘶力竭地辯道:“不!不是我!我沒有殺她!沒有殺她啊!”

卓酒寒冷冷道:“方才你還說這一切都是你幹的,這麼快就想反悔?你殺了這麼多人,多一個也不多,少一個也不少,完全不能減輕你的罪孽,你又何必不敢承認呢?”

羨仙遙紅著眼睛叫道:“不!絕對,絕對沒有!沒有——”他轉向禦林軍與皇家內廷侍衛,吼道:“快,快!快把這個滿口胡言的小賊給我拿下!”

卓酒寒冷笑一聲,方欲動手,卻見人群中有數百青碧衣衫的男女拔劍相向,為首的正是莫悠然,她脆聲叫道:“誰敢對卓少俠無禮,便是與我武夷派上下三百弟子為敵!”

羨仙遙不屑地笑道:“你武夷派乃巫山邪友,江西小族,也敢在天下英雄麵前撒野!”

便在此時,又有逾兩千人將身上鬥篷一甩,露出赤紅色衣衫,上繡的白色十字,正是景教教徒。為首之婦人已近中年,靨輔承權,瑰美無倫,隻是目光中澄似秋水,寒如玄冰。身後站著冷香凝、尚啟雯、袁明麗。冷香凝叫道:“哥!我們來助你了!”

卓酒寒沒理會她,轉而向冷月怒道:“冷月!你說,我母水綺與獨孤舞是否皆為你所殺?”

冷月笑了笑,頗為真誠地說道:“卓少俠,你是卓絕之子,又是我家香凝同異父母的親哥哥,還多次救我景教女弟子,此恩此德,我冷月絕非忘義之人,又怎能反仇報於你?”

卓酒寒冷哼一聲,也不答話,若非他這些個日子以來的種種奇曆,斷然不會有如此忍定之力。

羨仙遙叫囂道:“景教乃武林中的邪魔外道,殺人如麻,詭秘魅異,實為黑白兩道中人所不齒,也還敢於光天化日之下現身於天子麵前?”

突然,景教後麵又有四五千之眾,將大氅展去,一襲藍黑色的戎衣,一麵“漢”字在旗迎風抖起。為首者乃“海煞”雷喆,他身形魁偉碩健之甚,往那裏一站,顧盼之際利剪般勢傲衝天。身側一欣長少女喊道:“卓大哥,我們也來了!”正是雷嬌,身後數千海盜齊齊拔刀狂野之極地嗚號。

未待肅宗、張良娣、李輔國及羨仙遙心神惶亂,漢幫海盜之後竟又有近二千人的隊伍,各舉一麵繡有奇異獸類的胡文大旗,但聽小卒不斷至肅宗、張良娣麵前稟報道:“啟稟聖上,皇後娘娘,摩揭陀國護國大將軍加洛旦率使團三百來□□貢拜!”“天竺國師杜蘭塔率五百使節來拜!”“極南驃國國師雲奈率百人隊朝貢!”“師子國國師潘西納率使團參我大唐!”“大食國丞相薩塔迪率大食使團晉見!”“新羅國第一勇士全承俊率人來朝!”

但見那六名在已國擁有莫大權勢的胡人在人群中喊道:“卓公子,咱們兄弟來看你啦!”六人內功俱頗為深湛,齊齊喊出,如獅吼虎嘯,撼山搖穀,遠遠送出。張良娣不由大是驚惶,暗自道:“這小子究竟是何來路,一搖旗竟招來逾萬朋友,且在各國各海權傾一方,實在令人震殛。”

卓酒寒轉向羨仙遙道:“你叫羨仙遙,真是再恰切不過。你羨慕神仙,但神仙距你太遙遠了,看這普天之下誰還能救得了你?”

突聽一陣怪笑,一個身負麻袋的人落下,他相貌奇陋,翻鼻巨口,眼若針隙,如一隻大蝦般又彎又細,但見他又哭又鬧,瘋了一般尖叫道:“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我在長安作案數十起,奸殺無數良家女子,今日又將盈公主糟踏了,你們還是沒有注意我!還是沒人注意我!我要被人傳頌!你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你們吸引天下的目光?”

卓酒寒及台下的遊滿春、彭采玉均是一怔,奇道:“畢銳?他還沒死?”

邊城雪冷冷道:“這不就是那淫賊的兒子麼?哼……以往淡泊名利的人如今怎地都搖身一變,讓人不敢認了?”他明指畢銳,暗自是指羨仙遙,全場亦聽得明明白白。

畢銳“啪”地將袋子放下,用力一抖,裏麵竟滾出一團白花花的肉體,正是一個赤祼女屍,周身鮮血淋漓,皮肉倒翻,慘象莫可名狀,應和著畢銳怨天咒地鎮魂歌般的哭鬧聲中,整個大慈恩寺甚至整座長安城的天空中都似有一張駭然生怖的麵孔在獰視會場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肅宗一見女兒如此慘絕人寰,不由大叫一聲,熱淚滾淌,撲倒在地,此雖有折皇家威尊,卻也是人之常情,在場者隻顧毛骨悚然,也沒怎麼注意到。張良娣見此,一邊捂住鼻子抑住嘔吐,一邊叫道:“這千刀萬剮的瘋子,禦林軍!立即斬決!”她雖平素心辣手毒,卻看不得眼前的殘酷。

近百禦林軍齊齊鋌矛而擊,那畢銳身形雖長瘦,卻閃避得極為糙拙,眼見那數根長戈便要貫體而過,卻見畢銳雙手向前呈掌狀一送,卓酒寒與邊城雪皆不由冷笑一聲,見他毫無內功卻還敢淩空虛發掌力,哪料那掌心赤如朱砂,隱隱放出一股異氣,那些距他最近的兵卒一聲未吭,便已倒地,身後之人一陣駭怕,紛紛向後退卻。

羨仙遙大叫道:“臨陣脫逃者殺無赦!”他一掠而過,將退走的七八名兵卒齊齊震飛,接著一指畢銳,吼道:“老夫前來會會你的毒功!”

邊城雪冷笑道:“天下最無恥的人與天下最虛偽二人,要決鬥了。”

卓酒寒看在眼裏,悠然道:“他被赤沙龍晰咬了一口,體內產生異變,已然練就了一身可與‘碧蟬斷骨指’、‘化蠱紅’並世而稱的毒功。”

卻聽一聲大喝:“大家都住手!”眾英豪齊齊望來,竟是水一方,更奇的是他並非站著,而是騎在一人身上,那人隻著一整塊灰色破毛布,似是以獸皮製成,披頭散發,麵目猙獰,雙眼邪出的瑩碧之芒與那日雷喆在孤島上一般,口中所露之齒竟是尖銳如劍。他是景教中人,自幼在林中為豹撫養,專以生肉為食,後被冷月發現,便收他為徒,經過數年教化,已能聽懂簡單的命令,初步有人的思想了。那日震南山莊雷雨之夜,便是這豹奴將尚啟雯救走的。水一方早對它熟悉,它對水一方肯相助放走尚啟雯心存感念,便馱他來此,翻樹越枝,否則他要走到大慈恩寺,還須一個時辰。

水一方跳下豹奴之背,親切而又傷感地道:“畢銳,我的兄弟。”

畢銳一陣劇顫,目光中妒火大熾,轉向他尖嘶叫道:“是你!水一方你這王八蛋,狗娘養的偽君子!憑什麼你身邊有那麼多漂亮姑娘圍著,她們這般□□自甘墮落,你算什麼東西?你哪點兒比我強?隻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豬油嘴,你這好色之徒!還假惺惺地叫我兄弟!我此些日子一直便在長安,我並不想奸殺那些女子……”他的聲音緩而轉為柔和,與那張臉孔大相枘鑿:“我隻是到她房內求婚……不論她是誰,隻要她長得漂亮,又肯聽我話,我會對她比對爹娘好上千萬倍!我會將整個世界的金山銀山搬來給她,隻要她願意,願聽我講我淒慘的一生,願做我的妻子!我會把所有的愛奉獻給她……”他的聲調開始陰沉起來:“可她們都怕我!都勉強在聽,生恐我對她們無禮……我一生的淒慘往事,我的可憐身世,足以感動天地,可竟卻感動不了她們!這群□□……她們認為我長的醜,可長得醜是我的錯嗎?我爹是個淫賊,天下第一淫賊,可我理解他,他正是因為生得醜陋才找不到女人,連我娘也是他搶來的,否則這世上還有我麼?哪像那卓絕同樣是個大淫賊,卻隻因生得白淨而吸引了那麼多美麗少女,他倒敢大義凜然地口口聲聲說我爹是淫賊,還殺了我爹!”

卓酒寒聽他辱及父親,原是震怒,但前些日子見過海無痕,隻覺與畢銳極相似。但畢銳更過之甚。在場所有人,包括肅宗在內,都被畢銳瘋瘋癲癲的語無倫次嚇得目瞠舌擠,實在難以想象這世上居然還有這般人,無恥之極,瘋狂之極,自私之極,且又醜陋之極,他周身上下無論多博大的人也找尋不出半點人的優點。

畢銳繼續狂叫道:“哼,不愛我!我又哭又鬧又哀求,吮癰舐痔,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無動於衷,可這是個什麼世道,她們仍舊不答應……所以我奸我殺!我又奸又殺,先奸後殺!讓你們不愛我,讓你們不愛我!這世上凡是漂亮美貌的女子,隻要不愛我,全部都是賤貨騷婢,統統都該死!……我奸殺了這麼多女人,滿以為會像我爹當年那樣名滿天下,或是更早的獨孤鴻傲那般震鑠武林。可是!可是你們這群人渣,你們卻偏偏辦了什麼天下英雄大會,搶盡我的風頭!現在誰也不理我了!我要出名!看誰敢瞧不起我?看誰敢瞧不起我?”

水一方不由一陣惡心,道:“你當日不是說自己淡泊名利麼?”

畢銳狂叫道:“誰像你這般無恥?世上每個人都熱衷名利,又有誰似你這般直接說出來?”

水一方歎道:“二弟,即使你做了這麼多錯事,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業,我幫是幫不了你了,但哪怕你被正法後,我仍永遠記住你是我的兄弟。”

畢銳之以鼻,將水一方最後一絲溫暖的希冀打碎:“你滾你媽的祖宗十八代的蛋吧!你不幫我,我還要你做兄弟有個鳥用!”

遊滿春不由怒道:“畢銳你無可救藥了!”

卓酒寒、邊城雪的目光又齊齊回到羨仙遙身上。水一方突然叫聲:“我方才說‘住手’!”他跳上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