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方在眾人的詫異不解中登上台去,朗聲道:“諸位,聽我把三十年來的一切秘密解釋給大夥聽!”
畢銳在一旁輕聲道:“愛出風頭的家夥!”突然手掌一翻,便要襲來,邊城雪眼疾手快,一掌擁出,畢銳“嗷”一聲鬼叫,被重重打下台去,台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驚呼,數百英豪紛紛退卻,生恐毒氣散到自己身上。
卓酒寒向邊城雪一笑,道:“多謝。”
邊城雪一怔道:“謝?謝我什麼?”
卓酒寒道:“他是我表弟。”
邊城雪“哦”一聲訝然,卻又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水一方道:“眾所周知,當年寧娶風被某個大惡人算計,那大惡人在其妹身上下毒,卻又將寶圖塗上解藥,給了寧娶風,令寧娶風成了天下所有覬覦寶藏者的公敵。最終在廬山,寶圖被人盜走,令李十二娘與寧娶風這一對絕代戀人破鏡而分,成千古遺恨。諸位想不想知道,那大惡人是誰?盜走寶圖的又是誰?”
群雄不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聽這世上最靈慧的少年說出答案。水一方的目光掠處,所有人也跟著瞧去。水一方在羨仙遙麵前頓住目光,一字一頓道:“盜走寶圖之人,就是你羨仙遙!”
羨仙遙一驚,但全場早有預料,也未有太大的驚呼之聲。羨仙遙麵色慘然,吱唔著道:“陳年舊事的芝麻爛穀子,還提它作什麼?”
水一方點點頭笑道:“你既爽快承認,亦算不枉為一代武林泰鬥。你盜走那寶圖,適逢李十二娘悲憤之餘,要你們徹底搜查。你怕授人以柄,露出馬腳,便將寶圖送給了因逐出師門而入錦繡穀不久的彭雲巒保存。然而廬山四老成名已久性情剛烈,一受恩師冤枉便立時橫劍自刎。你功名未成富未享,還不願立時就死,就以‘保存廬山派基業’的豪言壯誌為名,龜息詐死。接下來你便匿入潭底,一直隱忍不出。而彭雲巒也不是傻瓜,他知天下曉得你真麵目之人唯他一個,不便親自出麵,你派人索取寶圖後,下一步定然是要殺他滅口封嘴。於是彭雲巒便暗將寶圖繡於尚未滿月的女兒彭采玉身上,送下山去!”
彭采玉麵頰一赤,低首承受了數萬異樣目光。
邊城雪凝然道:“原來如此。那在藏寶圖上塗解藥的自然也是你了?羨仙遙,我身為寧娶風的正室單傳弟子,須為他報了此仇!”
水一方笑道:“邊兄且住。那在藏寶圖上塗解藥,也就是說在寧娶風之妹身上種下劇毒的,卻並非羨仙遙。”
群豪大惑不解,水一方轉向卓酒寒,笑道:“那人便是當朝第一權宦!”他一指大殿之上,叫道:“李輔國!”
李輔國一震,群豪俱是麵麵相覷,而後齊齊望向他。李輔國很快鎮定下來,叫道:“大膽小子,聖上與皇後娘娘在此,豈容得你胡言亂語,欺君罔上!”張良娣與他早有間隙,隻冷笑一聲,也不置可否。
水一方凜然道:“你原名叫李靜忠,對麼?”
李輔國怒道:“是又如何?”
水一方森然道:“你與羨仙遙本也相識,是麼?”
李輔國與羨仙遙對視一眼,麵上皆呈悚然之色。
水一方道:“我哥方才遇到了一個叫程元振的公公。他發現程公公與自己一個故人極像。那人是誰?便是‘兩袖清風’程旭如!是你羨仙遙派入錦繡穀的!程元振不正是你李輔國的心腹麼?”
李、羨二人俱是惶然莫名,卓、邊二人各持神刃立於水一方左右,防止有人暗加襲害。水一方道:“這並非主要原因。李十二娘和風女,是你李靜忠的親姐姐!是這樣麼?你李家武功未有傳你,而是傳給了你姐姐,李十二娘隨其師父公孫大娘在皇宮內表演劍舞,廣受傳頌與敬重,而你卻是一個皇家飛龍馬廄的馬童,還被鬮割,心中自是大為忿恨,隻為一已私欲,便讓你姐姐與寧娶風這一對曠世情侶抱撼終生。我說得對麼?”
李輔國吱吱唔唔答不出話。
邊城雪怒道:“是你們二人殺了我義母水綺!我今日讓你們百倍奉償!”他抖開“驚絕斬”,迎風狂嘯,全場無人不為之顫栗。
“不!”水一方大聲喊道:“殺害我姑姑水綺的凶手,卻非羨仙遙與李輔國中的任何一個!但此人李輔國卻識得!”
這一句令全寺天下英豪所受之震絲毫不讓適才。卓酒寒、邊城雪都急切問道:“是誰?”
水一方環視全場,自胸口拿出一塊磁石,上麵有一處血紅色的金屬點,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水一方拿起那物,對卓酒寒道:“哥,你可記得那日武夷山主峰之上,我一人在水窟的屍體旁發呆?”
卓酒寒不由驚道:“你磁石之上的物事莫非便是那暗器?”
水一方笑道:“正是,這血紅色的暗器,要了海無痕的老命。你應該再熟悉不過這暗器的名稱了。”
卓酒寒與柳因夢盡皆凜然叫道:“血影噬心鑽!”全場聞聲麵色大變。
水一方點頭道:“不錯!正是‘血影噬心鑽’!這是暗黑殺旗的獨門暗器,也是當今天下直追溯三十年前無可爭辨的暗器之王。但那一日我們沒有辨認出,甚至連我哥也沒瞧清。因為凶手將暗器塗滿了天下第一劇毒‘化蠱紅,’這□□與暗器皆為第一,何等厲害!血影噬心鑽本是血紅色,卻被化蠱紅塗得青碧藍。凶手為了要迷惑我們,不讓我們瞧出屍體因何而死,便如此做法,我們若剖開屍體檢查,必會集體中毒。但凶手卻不知,我師父曾給我一個寶貝,那便是這塊磁石,它有吸世間一切鋼鐵的奇性。我用它在屍體上來回搜尋,那暗器受強力所拔,破肉而出,釘在磁石之上,那屍體立時化為粉末,煙消雲散,當真可怖。凶手疏忽了一點,他企圖栽給武夷派,因武夷派曾將‘化蠱紅’發揚光大,卻反忘了武夷派也必有‘化蠱紅’的解藥,那就是自巫山神女峰巔引入武夷的新種碧蟬,個頭甚至更大。武林仙子莫姐姐贈我一瓶蟬屍粉,我以此徹底清除了暗器的毒性,這才又恢複了往日的暗紅色。”
卓酒寒奇道:“暗黑殺旗的‘血影噬心鑽’的是厲害,但他們與巫山、武夷兩派並不往來。武夷雖屬巫山邪支,卻仍是名門正派,又怎會與‘暗黑殺旗’結往?適才正如你所說,凶手是為了嫁媧武夷派的,說結交自然有結矛盾了。”
水一方道:“事實正是這樣,他們從未結交,也並不相互來往。”
卓酒寒道:“那……那為何會有塗了‘化蠱紅’的血影噬心鑽?”
水一方朗聲道:“你記得海無痕被暗殺前說過什麼嗎?”
卓酒寒回憶道:“他說:‘那便是……西……’”
水一方笑道:“不錯,但他要說的不是西,也不是那日我們推測的謝、徐、許、冼、薜,那是一個複姓:軒轅!正是以‘西’間開頭的!”
卓酒寒大驚,旋即急道:“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
水一方又道:“再想想另一個場景。獨孤前輩遇害,臨終前說過什麼?”
卓酒寒回憶道:“說什麼?……她說……‘袁’!”他叫道:“說‘袁’!”
水一方凝然道:“正是!她說的‘袁’,非是指袁明麗,而是指‘軒轅’的‘袁’!”
卓酒寒不由聽得愣了,怒火與詫異令他幾乎喪失了冷靜。邊城雪見此,也道:“水兄北這樣推測,綜合這幾次事件來看,是軒轅已然無疑,但具體是誰呢?”
卓酒寒激然道:“軒轅翔與軒轅馳都給我殺了,這麼說是老三軒轅遊了?”
水一方笑道:“你認為他有這個本事殺害獨孤舞與海無痕這樣的高手嗎?”
邊城雪急道:“那又會是誰?你別再繞圈子了,快告訴我們!”
水一方續道:“當我初步斷定凶手的身傷時,極是吃驚,本來我以為凶手早已死了,在場的天下英雄多半也這麼認為。我後來又推測凶手殺了我姑姑水綺和獨孤舞後,又想去殺韓碧露。然而韓碧露早在富貴城一戰中為這位邊兄所殺。最終我確定,凶手的最後一個目標應當是冷月。”
冷月周身一震,見所有人的目光盡數向她射來,不由打了個寒噤,自語般喃喃道:“難道……是……”冷香凝、尚啟雯、袁明麗從未見過她如此惶然,六神無主之意。
水一方道:“但冷月教主在日月山才關修煉,要去她的地盤殺人,自己的武功又未必定能勝她,這事得審慎考慮。再說冷教主萬一神功大成,自己豈不是要送上門去領死?”
卓酒寒目中要滴出鮮血,一字一頓道:“此人……究竟是誰?”
水一方看了看他道:“這個凶手在近三十年前,在武林中製造了一個神話。當時的中土江湖,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轉向邊城雪道:“邊兄,不知你在巫山派神女峰巔的白骨澗內,習修巫山心法與慕風楚畢生神技‘琴音指’時發現了什麼?”
邊城雪大震,顫聲道:“是一座……一座木雕,還……有二十四字。”他揚聲吟道:“武則慕風,義則羨仙,情則傾哭,恨則入骨,痛哉,快哉,楚華衣字。”
水一方麵對眾人道:“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在武學上仰慕寧娶風,在道義上羨敬羨仙遙——盡管敬錯人了,恨則恨那‘碧蟬斷骨指’。情則傾哭。這個‘哭’字,是指一個人,她深受慕風楚愛慕,故而將慕風楚的絕代奇毒‘紅蠱紅’搞到手,根本不是件難事。表哥,邊兄,記得我姑姑屍體旁留下的血字嗎?那一滴血形成的一點根本是什麼人的姓或名,凶手不姓羨,不姓鹿,不姓冷,不姓寧也姓邊!重要的是前兩個字:‘□□’!一個人立時便要死,想留下證明給後人提示,以便追緝真凶,又怎會為了痛罵對方而僅存的瞬間寫些不著邊際的話?況且姑姑既知凶手是誰,多半了解對方,便寫出這幾字迷惑對方。必會被她毀跡,所以她寫得如此隱晦,正是為了讓凶手放心,以為她失血過多神誌失常,也便不去管了。姑姑與獨孤前輩死前俱是怒目賀睜,死不瞑目,可見她們不僅認識凶手,熟悉凶手,且凶手是她們共同的敵人。當年卓絕前輩——也就是我的姑父,他一生隻愛我姑姑一人,而愛他的女人卻不勝枚舉,但最著名的五人,她們明爭暗鬥,互為情敵,甚至因此結下滔天大仇,現下她們中已死了三人了。活著的人除了冷月教主,隻剩最後一人,她就是凶手,毫無疑問她首先姓軒轅,她的名字在‘□□’二字之中!‘狗’為犬,‘日’是兩‘口’堆壘而成,犬與兩口,不正是‘哭’字麼?”獨孤思貞見他這般聰慧,自己頗有不如,實是欽服。
他深歎一口氣,道:“我知道你也在場,出來吧。”
卓酒寒與邊城雪對視一眼,同時厲聲道:“‘血影幻姬’軒轅哭!你滾出來!”虓吼震地,如同雄兵百萬,端的駭人聽聞,天地為之動容。柳因夢這才明白張良娣與李輔國為何能指使“暗黑殺旗”滅門已滿門,原來他們早便相識。
但見人群中一道紅影,跳上台來,道:“好聰明的小子,好厲害的後生!今後的武林,隻怕是你們三人的了。”這聲音柔粘嬌魅,足以令人心遙意蕩,魂飛神馳,台下眾人聽後不由身骨一酥,如飲醇漿,醒醐灌頂,若中迷香,似被點穴一般,皆有些昏昏然了。
水一方、卓酒寒、邊城雪三人齊齊向她看去,雖知此女已然年逾五十,但光容絕世璀璨,似匹練星芒,豔勝日華。舉手投足之間直似畫中女仙一般,難怪便是獨孤舞那般傾城麗色,亦自漸弗如。此時場內諸豪老一輩盡皆麵色緋紅,即便是新人俊彥甚至是女俠們亦不由為之深深打動。
水一方冷冷道:“老妖怪,終於上台了。”
卓酒寒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軒轅哭妙目一黯,足令全場為之心傷,她淒然道:“被你識破,也是我的劫數到了。我今日來,本也沒打算回去。哼,卓絕永遠是個好人,我永遠是個壞人!……他入贅我門為婿,並非為了得到天下英雄都夢寐以求的武林第一美女,而是為了一部毫無感情的‘血影神功’秘笈!我……我平生從未將天下任何男人放在眼裏,隻有他……我為他奉獻了所有,傾注了所有!你們知道我有多愛他嗎?知道嗎?”她激動地一指卓酒寒,質問道:“你!你說!”
卓酒寒冷冷地注視她,半晌才道:“我想知道是誰殺了他。是你嗎?”
軒轅哭似嚎哭一般笑道:“呸!我的愛全變成了恨,全變成了恨!我當然希望他能死在我手上,可是遺憾哪!他是自殺的!”
群豪盡皆聳動視聽。軒轅哭恨恨地道:“當時他是天下間的第一男兒,追求他的女俠不計其數,但隻要也愛我,我可以不予計較,甚至感到驕傲!可他戲弄了我!踐踏了我的感情!可惡啊!他愛上了你的母親水綺!好,我一不做二不休,要教他飲恨終身!我以軒轅氏的蠱術迷惑他的精神,然後令他去殺盡水家滿門!他照做了!哈哈哈哈!殺得好!失控的他將水家殺得一個不留!好!……他醒來後,已然鑄成大錯,故而自盡而死……”
水一方聽得驚心動魄,目呲欲裂,怒道:“你這淫惡的毒婦!……我水家又與你有何冤仇了?你……”
軒轅哭詭異地瞪著他道:“你!你這小雜種被人救走了!……那人……簡直是個怪物,竟立時解了卓絕中的巫蠱之術!”
水一方不由自語道:“是……是師父!是師父!……可師父為何不直接說凶手是你,而說是卓絕呢?”
軒轅哭叫道:“我怎會知道!”
邊城雪卻道:“我知道。當日魔僧一難正巧路過此地,見到了這場駭怖之極的滅門慘案,他見卓絕醒後又羞又悲,隻對羅公遠說了句:‘殺人者是我,與她無幹。’立時便自絕經脈而死。羅公遠本領再如何通天,也救不活他了。”
軒轅哭一凜,劇顫不已,隨即道:“不!這不可能,他應該恨我的!”
水一方點點頭道:“沒有刻骨銘心的愛,哪有刻骨銘心的恨?卓絕隻是娶了我姑姑為妻而已,你們各有優處,在卓絕眼中你們都很好,他喜歡你們所有人,愛你們所有人。一個人一生永遠不會隻愛一個人,時間總會改變一切。卓絕隻是自所愛之人中選擇了一個適合為□□的女子而已。”
卓酒寒也道:“你知道我娘與你們四人有何不同麼?她曾經對幼時的我說過一句話:‘她們都比你娘美,她們都是好人,是娘的姐妹。’”
軒轅哭怒吼道:“你給我住口!”閃身襲來。邊城雪清嘯而出。二人相交一掌,軒轅哭無論內力與技藝均是不敵,隨即一亮寶劍,向邊城雪刺來。邊城雪覺她極是可憐,也不願回身以利刃傷她,便空手與她相博。邊城雪所達境界,已足可自創招式,子息從來天數,原非人力能為,最是無中生有,堪稱耳目新奇。但軒轅哭武功與冷月不相軒輊,尤勝衍允,加之長劍犀利,一時倒也擊她不敗。邊城雪突然憶起巫山神女峰白骨澗中的軒轅哭木製雕像,手腕無法靈活轉動,隻因手與劍釘在一起,全靠擠壓空間製敵。邊城雪再細細瞧去,果見軒轅哭的手臂與劍死氣相接,隻是不住壓抑範圍,方才搶攻疾猛。邊城雪暗道:“莫非慕前輩早已知你軒轅哭的本性,探頤索隱,睿洞先機,方才暗示這破招之法?軒轅哭,你隻會一味抱怨自己所愛之人不愛你,卻何嚐想到有位山間異士如此傾心於你?他真心愛你,所以要破你魔道,拯救你的靈魂。慕前輩,你良苦用心,天地感召!今日我便以你所授的‘琴音指’將她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