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雪手中無劍,不能施出所學最強的寧娶風驚絕斬武功,但慕風楚身列“武林四極”之一,這“琴音指”乃他畢生心血之所寄,威力足以製住軒轅哭。但見邊城雪身形閃處,大弦嘈嘈如疾雨,肯逐萬境爭弛驅,怒起簸羽翮,嘯吭吐鏗轟,最終照準時機,一招最毒的“饕餮”、“睚眥”,待遞至她腕前,又覺她實是可悲,於心難忍,轉為“椒圖”、“蛤蝮”。軒轅哭大叫一聲,隻覺腕部被人拔出骨頭,劍已撤手,人重重地撞在畢銳身旁。衍允見此,合什道:“夫佛法廣大,容人懺悔,一切惡業,應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軒轅哭俯低身軀,將腦袋深深埋入胸口,嗚嗚地發出渾濁不清的怪響。但即使如此,這聲音仍令人魂魄消靡,如置夢境之中。軒轅哭猛地哈哈狂笑起來,淚水卻四濺迸流,她一把抓過卓酒寒扔給邊城雪的那段“紫影鋒”,指向自己的喉嚨,叫道:“你們所有人都聽著!”
卓、水、邊三人齊齊向她望去。軒轅哭指著身旁畢銳道:“我恨!我恨……他這般醜,無人要便也罷了,我華容絕代千古,卓絕居然不欣賞!很好!”她轉向畢銳媚笑道:“小可憐,你一生都無人所愛,你看我如何?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死?”
畢銳起初見軒轅哭登如時,明知她足夠做自己的祖母,心中卻仍止不住冒出諸般淫褻汙穢的念頭,但如今見她比自己還瘋,已然怕得要死,怎舍得自己這條性命?不由悚惶交加,大叫道:“不!我不要死!我還要娶媳婦兒,入洞房,我不能死!”
軒轅哭長笑聲中,已然攬過畢銳墊到背後,舉起“紫影鋒”便刺入腹中,本打算一連貫穿身體,再入畢銳腹中,但畢銳身具赤沙龍蜥毒液,其劇決不下‘化蠱紅’,立時便氣絕身亡。畢銳見未傷著自己,哈哈大笑,躍入半空。但軒轅哭一條長臂死死攬住他的後腰,一時也推扯不開,好在軒轅哭身體輕盈,也不能影響他躍跳之高。但畢銳隻笑到一半,便嘎然而止,他突然嗅到一股極其刺鼻的硫黃氣味,旋即心中大叫不妙,已然太遲。軒轅哭大紅衣中的大量火藥已然引烈,轟然雷鳴般天搖地墜,火紅色的焰舌四下噴射,空中一股濃鬱悲愴久久揮之不去的黑煙陰霾,直抵天宇穹窿的盡頭。那一刻距離極近的人雙目已被耀瞎,八方衝射的火蛇燃燒炸傷了不少人,更有人為畢銳七零八落的血肉軀塊間的毒氣所染,當場斃命。卓、邊二人拉過水一方,一齊運動,速度何等之捷,已然在數十丈外。
恐慌持續了好久。卓酒寒、邊城雪、水一方三人心中浩歎如夢,均想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與最醜惡的靈魂緊緊粘到一起,炸成碎片,煙消塵散,難道不是造化弄人麼?
當全場的秩序重又穩定下來時,又有人開始喝道:“邊城雪!你殺我恩師和兄弟,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邊狗賊,納命來罷!”場麵再度混亂。
邊城雪為今日發生的一切所深深震憾,不由覺得自己往日所做實在太過傷天害理,罪業深重,便揚聲道:“要打你們無人是我對手!今日不消你們動手,我立時散去一身功力!”
眾人俱是凜然。水一方忽道:“邊兄,等等!”
邊城雪厲聲道:“水兄弟你不必勸我,我意已決,無人可改!”他已然運起內力。
水一方跺腳急道:“你即便要散功也得再等等!”
邊城雪詫異道:“什麼?”
水一方道:“事情尚未結束。”
邊、卓二人皆感奇異。卓酒寒道:“我們不是已經找到凶手了麼?現下凶手已死,還有什麼呢?”
水一方向台下喊道:“李大哥,將那人帶上來!”
李泌自人群中挺出,叫道:“好嘞!”猛地將一被點穴道的矮胖子擲到台上。
肅宗一見是李泌,忙驚喜地叫道:“李丞相!這人是誰?”
此時李泌已位居朝廷一品相爺,羨仙遙即便被封為平西大將,仍不如他。張良娣隻想讓自己在朝中有可與肅宗親腹李泌對立的親信,於是選中羨仙遙。羨仙遙見李輔國向他施眼色,忙向肅宗、張良娣報道:“啟稟聖上,皇後娘娘,那邊三個小子中有一個是叛臣死囚卓絕親子,還望聖上將他處以極刑,以正國法!”
肅宗不由道:“朕瞧他……”李輔國粗暴地搶白道:“聖上,不可一時心軟,而遺患人間啊!”
卓酒寒冷視皇帝、皇後、羨、李四人,道:“不錯,我爹正是卓絕,但他不是叛臣,他是忠於大唐的熱血忠臣!皇後張良娣,你拉攏我爹不成,便設計陷害,令我爹家破人亡,待得他習成‘血影神功’要來報仇,你卻當上了一國之母,他再也不能報仇了!你真以為自己權傾朝野,我爹便殺不了你了麼?那些年他每天來皇宮看你一次,每晚近你床榻旁拔你頭發以此泄恨,這些你都未曾知覺吧?”
張良娣不由一凜,心中駭怕之極,但她看過卓酒寒的武功後,知卓絕若真這樣做,她也的確萬難察知。
卓酒寒道:“隻因你是國母,鳳儀天下,我爹為普天下的黎民著想,怕社稷動蕩,方才忍痛不殺你。”他轉向肅宗。肅宗見他目中精芒迥盛,可媲日月,不由一陣窘恐,吱吱唔唔道:“咳!咳……那個,卓愛卿諒國體民,大仁大義,感徹天地,朕甚是佩服。”
卓酒寒冷笑道:“愛卿?佩服?哼,你這昏君,誤聽讒言,卻不辨是非,但你畢竟乃一國之首,我若殺你,天下大亂,我豈非成了千古罪人?”
肅宗見他承諾不殺自己,這才定了定心神,但他畢竟是九五之尊,立時便不服氣地補辯道:“可近些年朕重用李泌,升為一品丞相,又任用郭子儀、李光弼為大將,君臣合力平叛,卻也卓有功效。功過相抵,不是明君,也該算是庸君,怎能是昏君?”
卓酒寒不疾不徐地道:“你給我記住,作為皇帝隻有兩種可能,不是明君即是昏君!你的‘庸君’一詞根本不存在!不明即昏!”
肅宗為他義然言辭所撼,久久未再作聲。卓酒寒對李輔國道:“你一個太監,卻掌管整個長安城的禁軍,這本也與我無關,但你為何與張良娣勾結,誣害我爹?”
李輔國長年頣指氣使,哪容他人如此喝斥?但對方神技驚世駭俗,自己距他十步之遙,稍有不慎,定會性命不保,故而隱忍,低頭不語。
水一方卻拖著那台上之人來到肅宗麵前。張良娣瞧清此人麵孔,不由大是惶恐。水一方看在眼裏,問那人道:“人叫什麼?”
那人索性一閉眼道:“叫我祖宗好了!”
水一方卻笑道:“恰恰相反,你不姓祖,你姓孫!你便是當年‘武林四極’之一的鐵騎幫幫主獨孤鴻傲最小的弟子!你叫孫──大──業!”
孫大業一聽,不由向那張良娣一瞥,二人俱是魂膽消烊,手足無措。卓酒寒這才明白,道:“原來你們並非真心投靠朝廷,而是妄圖造反。是以你們才綁走遊牧,隻可惜你們不知那寶藏的下落幾經周折,已與遊牧毫無關聯了。你能自牢中盜走遊牧,你們獨孤氏中卻再無高手,隻能說明有人監守自盜。真正想謀反的,恐怕是朝中一個一手遮天的權貴罷?”
此言一出,包括肅宗在內,無論江湖豪傑還是朝廷百官,無不聳然心顫,栗栗可危。肅宗不由問李泌道:“丞相,關押遊牧的大獄,分屬朝中何人所轄?”
李泌沉吟少頃,肅然道:“稟皇上,是越王爺李係。”
水一方插一句說:“請問皇帝老兒,這李係平素跟誰關係最好啊?”
眾百官不約而同地偷望向張良娣,張良娣大驚。李輔國反應奇捷,一抖拂塵,尖叫道:“好你個張良娣,竟敢串通越王,陰謀犯上作亂!禦林軍,給我拿下了!”
張良娣正在惶恐之極時,段誌城一臉血汙連滾帶爬地跑到台前,咚咚咚地叩頭,哭喊道:“聖上,不好啦!那反賊李係和獨孤行狗賊已率軍十萬,將長安城團團圍住啦!”
肅宗極其駭然地叫道:“什麼……”聲音中充斥著絕望。
張良娣哈哈哈地狂笑起來,仿似一代妖姬,甚是可怖。李輔國喝道:“先將他拿下再說!”
段誌城突然起身一躍,將張良娣拉了過來。李輔國大驚道:“段恒俊,你……”場內突然有二百名健壯宦官拔出懷中匕首,紛紛向一旁官員兵卒刺去,全場大亂。原來段誌城──亦就是段恒俊,早為李係收買,在長安殿外聚集了二百餘名精排細選的壯年太監混跡在人群之中,飼機生變起事。肅宗不由大叫道:“護駕,護駕!”李泌閃身而上,扶住肅宗。
卓酒寒見張良娣欲乘亂逃逸,怒喝道:“你今日必死無疑!”旋即長躍於空,已然落在張良娣眼前。張良娣惶恐萬端,段誌城抖開練子銀槍,直射卓酒寒。卓酒寒冷笑道:“來得好!”“沉碧”慘綠輝芒耀之際,銀槍尖已削成數段,卓酒寒未待段誌城再行抵抗,六成掌力已然掀到胸口,段誌城狂一聲,斜飛出去,已然氣絕。卓酒寒回手抓住張良娣皓腕,方要斬殺,卻見柳因夢乘亂逃到此處,雖有重傷在身,仍吃力地喊道:“卓……卓少俠,也讓我報仇吧!她曾買凶殺我滿門!”
卓酒寒默默讓開。柳因夢怒火噴薄,雙手一鎖,正扼住了張良娣嫩蔥般的細脖頸。張良娣此時連尖叫之力也失去了,隻覺一股大力將她周身的血液擠榨得幹幹淨淨。李泌卻突然拉開柳因夢,叫道:“對不起,柳大小姐請先住手!”
柳因夢見是他,不由急得雙目通紅道:“李大哥……我快沒力氣了,快把她還給我!”
張良娣愈發覺得可怕,轉而緊緊抓住李泌的手,失了魂般叫道:“李大人,多謝李大人救命之恩……李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
李泌冷冷地回道:“我比他們任何人都更想殺了你這妖婦!隻可惜聖上有旨,要我保你鼠命,人去謝聖上吧!押走!”
其實此次謀反行動之前,越王李係、張良娣與獨孤行的計劃已然為程元振所察知。早先張良娣與李輔國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但後來逐漸鬧翻,勢成水火。張良娣曾在因被封為太子而更名為李豫的原廣平王李俶麵前,要他與自己合力對付李輔國與程元振。太子李豫雖對李輔國難有好感,但亦素知張良娣為人,此時唐肅宗病體難承,亟需照料,是以托辭未決。張良娣大怒,打算廢掉他,便聯合越王李係,欲起兵作反。李輔國及時得到程元振察事廳的情報,便一早令禁軍將李豫送至當年自己呆過的飛龍馬廄中。故而張良娣在今日大典之上,總也找不到李豫的影子,但時辰已近,原先的謀劃便依計執行。
張良娣此時見肅宗麵色中乃頗帶關切愛護之情,不由心頭酸懊,忙喊道:“皇上,賤妾對不起您啊──皇上!事已至此無論您如何處置,我都認了!可您千萬得提防李輔國啊!他是大唐最大的禍患!您危如朝露啊!其虺弗摧,為蛇將若何?”
李輔國惱羞成怒地喝令道:“謀反奸賊,還敢如此放肆?帶走!”
張良娣被兵士架走,仍遠遠地叫道:“此人野心之大,難以駕馭,末大不掉之咎歟,皇上啊——!”(注:公元762元4月18日,唐肅宗駕崩,李輔國獨攬大權,斬殺張良娣)
場內眾豪逾兩萬,加之三千禦林禁軍,很快將二百宦官剿滅。肅宗卻又驚又慌,叫道:“反賊李係有十萬大軍,將此城困若昔年木陽,該如何是好啊!”
卓酒寒傲然道:“時不我待,我們當聚合寺內之眾,出城拚殺!”群豪盡皆喝采叫好。
肅宗本就膽小層懦,隻道:“這……這……”又定了定神道:“卓少俠之父精忠報國,朕即刻宣詔天下,為其平反昭雪,並封你為平西大將軍,封萬戶候……”
卓酒寒冷冷道:“你自己留著罷!我們不是為你!”
邊城雪朗聲道:“諸位!我邊城雪是武林公敵,為孽之深天理難容,甘願領死。隻是現下社稷岌岌可危,待我等殺出重圍,若我僥幸未死,定然受大家處置!”
群豪不由驚愕一片。卓酒寒喊道:“咱們衝!”
寺門大開,兩萬烏合雜兵衣飾兵刃五花八門,也不排什麼隊列陣勢,直接亂糟糟地衝出去。但見城外大軍已有萬餘眾自啟夏門湧入。但見金甲銀鎧,兵戈如茂林密雨,叫囂呼喝,軍歌號角似蔽雲掩日,正是其疇能亙之哉?唐哉皇哉!眾人見對方入城軍隊已兩倍於已,心中不由俱是栗然。
為首者是反賊越王李係,他已然身著金黃龍袍,手執長劍喝道:“爾等聽著!我義師承天景命,吊民伐罪,解民倒懸,若速速棄械歸降真命天子,各個加官晉爵,永世榮貴不盡,否則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他身旁一高頭大馬之上者,正是獨孤行,但見他極其醜惡地道:“聖上,您跟他們廢什麼話!當把他們剿滅幹淨!”
肅宗一聽,知李係已然稱帝,惡紫奪珠,不由怒急攻心,捂住胸口。
卓酒寒與邊城雪相互眼色飛掠,心領神通,齊齊電嘯霆出。李係隻見對方營中突然衝出兩人,極是駭然,叫道:“攔住他們!”前軍五百士卒紛紛挺矛來刺。卓酒寒與邊城雪何等武功,且又相互配合得纖毫不爽,如入無人之境,每人奪下數根□□利戈,便射向另一人四周,周而複始,被殺者已逾一百。但他二人武藝再強,至多殺盡五六百人後也神衰氣竭而亡。判軍統領們見此二人至神至聖,便喝令遠遠投出千枝標槍擲斧,萬箭暴風驟雨般齊發。
卓酒寒與邊城雪若無世上最利之神兵輔助,難保不被射中要害,但他們每人已有三處擦傷,滿身血跡。獨孤行對李係之所以有價值,隻因獨孤氏為南涼皇室後裔,祖上為栗特人及中亞細亞人,會製遠古中東各國的大型噴油攻城器械。此時噴油烈火管已然備好,萬一點燃,全場必在一片焰海中焚毀,後果不堪設想。邊城雪大急,他內功較卓酒寒更為深湛,將一柄至鋒至沉的“驚絕斬”舞成一條紫色亢龍,在身體四周五六尺之內修成一團純真氣虛設的壘壁,諸多箭與標槍未及觸到便被氣頂飛。獨孤行長身大力,抓過一隻大弩,對準數十丈之外的邊城雪。他長年奔逸大漠,箭術準頭極精,但待他確定已瞄準邊城雪的胸口時卻冷不意發現邊城雪早已在瞧他,尚未及詫惶,隻覺腹中一空,轉頭一瞥,見尋“驚絕斬”竟自自己背後疾射而出,且血花狂濺,又斬殺了不少人。他不意識地往下一瞧,腹部居然被穿了一個大窟窿,隨即一聲烈響,獨孤行肢軀四裂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