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回空空極樂不羨仙(3 / 3)

卓酒寒突然閃至欲在石油大炮後點火的小卒眼前。那小卒未及驚恐,已連人帶炮被卓酒寒踢得轉一個半圓。李係大叫不妙,但聽轟然一聲破天驚喜,巨火將整個天空的雲朵染成赤彤之色。當場炸死近百人,後又有大小不同的數十枚火球呼嘯著四下迸射,又燒死燒傷千人之眾。卓酒寒在人群中拾起滿臉炭黑的李係,拔身飛走。眾叛軍隻顧躲火,哪裏管得了別人。卓酒寒習了獨孤氏的輕功,奔得快若衝破時宙一般,連邊城雪亦不由為之一凜。

水一方見兩個人如此勇猛,不由大笑。卻突然覺背後大穴一麻,隱隱似有蝶香,便知中了“花須蝶花手”。羨仙遙見四周無人注意,拉過他便跑。

卓酒寒借邊城雪之力一送,已衝回已方陣營。而此時先警覺過來的數十餘叛軍又叫嘯著追來。邊城雪送走卓酒寒後就勢回身仗劍一掃,平地便暴起龍卷,天低吳楚,江湖浩渺足春水,鳧雁滅沒橫秋煙,登時將已近身側丈餘的七八十人宏然蕩開。卓酒寒將李係扔給李輔國。

邊城雪揚聲吼道:“你們的逆賊偽主已然被擒!聖上仁厚洪寬,爾等受奸侫盅惑,妄行罪役,真心悔過降者,皆一概不追究!”聲音之響,縱在十數萬人馬之前亦貫穿每個人的耳膜。

很快一聲“嗆啷”,一杆長戈到地,隨即嘩啦啦一大片,漸漸響徹天宇。後方尚未入城者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糜沸蟻動,但立時十數萬人齊齊跪下,喊道:“吾皇萬歲歲,萬歲,萬歲,萬萬歲──!”(注:斬殺張良娣同日,李係被斬)

卓酒寒與邊城雪對視而笑,群豪歡聲雷動。卓酒寒突覺不對,厲聲道:“我表弟呢?”

李輔國見此,惶然扭頭便走。卓酒寒怒極,方要趕上,卻聽肅宗叫道:“卓少俠!”又下禁吐出一大口血,道:“卓少俠……我快不成了……待我兒李豫即位後,我準你所願,但現下隻怕不是時機……”

卓酒寒完全聽得明白,鄭重道:“多謝皇上恩典!”他與邊城雪即刻自啟夏門衝出。卓酒寒暗道:“我雖信奉景教不再報仇,但此賊禍國殃民,須替天下人除之。”

李泌見一切已然結束,便將烏紗摘下,遞還給肅宗。肅宗已然病入肓,見此情景,不由又急又氣道:“李愛卿……你這是為何?難道朕對你不夠好麼?你已位居一品相國,權傾朝野,因何眼中依舊有鬱鬱不足之意?”

李泌跪下道:“聖上待我,如同已出,實十輩無以相報此澤。但李泌山野村夫,不通律法,實不宜在朝為官,今略報聖恩,願複為閑人。”

肅宗歎道:“朕與卿久同憂慮,今方同樂,奈何離去?”

李泌道:“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寵臣太深,任臣太重,臣功太大,亦太奇,此所以不可留也。”

肅宗笑道:“且回,另日再議。”

李泌急道:“陛下不許臣去,是欲殺臣麼?”

肅宗訝然道:“卿何疑朕至此?朕豈是欲殺卿者?”

李泌道:“殺臣者非陛下,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之厚,臣於事猶有不敢者。況天下既安,臣敢言乎?陛下保重,臣……去了!”未待肅宗再言,李泌已搶過一匹神駿,馳騁而走。肅宗與他交往數十年,情誼綿厚,不由一呆,續而嚎啕大哭起來,叫道:“卿往日之良言,朕當謹佩不怠!”

邊城雪與卓酒寒腳底生風,已然追至華山腳下。羨仙遙挾水一方在前飛奔,以他修為卻早已知身後二人是誰,且亦自己斷然脫逃不了,於是爽性轉過身來一手卡住水一方的脖子,對邊、卓二人叫道:“別過來!否則老夫擰斷他的脖子!”

邊城雪淡然道:“羨太師伯,你跑不了了。”

羨仙遙冷然道:“真是我的好徒孫,我一手□□出來的好徒孫!沒有我能有你今天嗎?”

邊城雪昂然道:“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你造就了我今日的武功,也造就了我今日的命運。”

卓酒寒道:“你何必仍要負隅頑抗?你已經退無可退了。”

羨仙遙狂怒地吼道:“你們這兩個該萬死的小嵬子,將我即將到手的榮華富貴,垂史名績盡數毀於一旦!我決不會放過你們!”

突在此時,一妙齡少女的出現在四人身旁,正是獨孤思貞。獨孤思貞見到邊城雪,笑道:“邊大哥,原來你在這兒呀?我們離開長安,去北方逐草牧羊吧?”

邊城雪一驚,嘯道:“小心!”羨仙遙已然佞笑著衝她出手,一招“花須蝶芒手”中最毒的“丹青不渝”,正中獨孤思貞背脊,椎骨盡碎裂,獨孤思貞尚未來得及慘叫一聲,便已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人世。邊城雪熱淚傾溢,念及她對自己不渝的愛慕與嗬護,想到這樣聖潔聰疑的靈魂過早地拋棄了美麗的軀體,不由腸斷悲空,怮徹千古。

羨仙遙瘋狂地大笑道:“怎麼樣?讓你也嚐嚐滋味!”

邊城雪緊緊擁著這個真正愛著自己的女人,突然抓緊了“驚絕斬”的劍柄。卓酒寒猛地按在他肩上,輕輕道:“你多陪她一會兒吧。這個人是你的長輩,又畢竟多少有恩於你,殺他不詳。於名無益。我一生殺過無數師父,也不在乎這些,我來吧。”

邊城雪強抑劇怒,好容易方才擠出幾個字:“你要當心。”

卓酒寒點點頭,緩步走向對手,自語道:“羨仙遙……我是虔誠教徒,但我今日必須殺一個人,天父完全知道。”

羨仙遙威嚇道:“別過來!再踏前一步,就教你弟弟與你永世陰陽相隔。”

卓酒寒冷冷道:“你不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小醜麼?你認為自己還能逃得了嗎?放敢傷他毫發,我便將你活烹了!”

羨仙遙獰然道:“這麼說來,我若放了他,你便能饒了我?”

卓酒寒輕輕一笑,道:“這不可能。我是教徒不便撒謊,今日無論你放人不放,我都絕不能讓你活下去,遺患人間。”他向方一方瞧去,水一方道:“哥,你的決定沒錯。”

羨仙遙怔了怔,氣爽中宵,旋即極為絕望地道:“好!很好,你倒坦然。隻是想取我命,怕未有那般容易,你武功便算勉強略勝過我,但我手中卻有一塊肉盾牌。”

卓酒寒在他講話之際,彈指一光年,運起畢生內力,真氣旺純至聖,已然閃到羨仙遙麵前。羨仙遙知他武功驚人,卻沒料他會這般快,一時驚魂未定,手足無措,左手依舊掐住水一方,右手慌張騰出格敵。卓酒寒礙於水一方在他手中,使“沉碧”牽帶殺傷範圍太廣,故而未拔劍而徒手與之相博,但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羨仙遙總以人質作擋,卓酒寒最強的“霸王訣”神功亦無法舒開來。羨仙遙沒料對方如此迅捷,幾次想運力殺水一方,卻總為卓酒寒緊拖得毫無隙時下手,但近處無兵相搏,仍是他的絕世徒手武學“花須蝶芝手”占盡優勢。卓酒寒想到昔年獨孤鴻傲與他並世而稱,且‘空空極樂掌’亦是陰柔綿致的藝技,於是立時施開。“花須蝶芝手”乃羨仙遙自創武學,於此浸淫了四十載,興來灑素壁揮手如流星,直似潮生潮落,端的駕輕就熟。卓酒寒卻是悟性極高,以至厚內力輔佐,打出的“空空極樂掌”雖未有獨孤家鬼靈飄忽的圓轉巧勁,卻直似魯陽揮戈而高麾,回矅靈於太清,留轉西日而再中,鬥了個悉敵不下。

水一方耳邊風聲霆迅,知隻要他二人稍有不慎,自己立時便為天奪魄,他悄然將幹神蛛絲自手中拋上,以齒咬住,見羨仙遙並未注察,向外傾吐,將羨仙遙掐著自己的左手纏住。但他亦知羨仙遙神功蓋世,哪怕真的脫開如此之距也足以要了他的命──適才獨孤思貞與羨仙遙的距離仍無法脫離危險,別說他連這種距離亦無法拉開。七十歲老人的手當如老樹根般盤根錯節,麻密纏叉,而羨仙遙卻滴粉搓酥,直似妖魑,可怖之極,隻要自己一動為他所察,左掌內力稍稍一瀉,立時便會將自己主要經絡震裂。他做事審細,一連纏了十數次,雖多數在激烈的交手中散落,但已有五條纏住了羨仙遙的每一根手指,憑幹神蛛絲之韌奇,羨仙遙的功力遇之即粘,無法破開。

卓酒寒的“空空極樂掌”愈使愈順然,羨仙遙單手抗衡,又顧暇手中人質,分神乏術,拙重而無法發揮自己靈迅曼柔的武功招式,如此一來原本的有利之勢反成劣棘之羈,情勢完全倒轉。水一方趁此時機雙足一蹬,擊向羨仙遙胸腹。在羨仙遙的潛意識中,所有的敵手皆身負武功,何況胸腹人體至關大穴甚多,焉能不防?他內功比之衍允為深,卻未練過少林陽剛外家路數的“金剛不壞體”之類功夫,無法顧及周身各處,若要及時退敵,需潛運大量內力反彈對手,但此刻他麵前有個比自己更強的年輕對手,精力沛盛,愈戰愈旺,自己稍有不審,內力顯出半點頹弱之象,便會立時落敗,重由命喪當場。是以他選擇身體彎出,腹內收縮後避,水一方借這一蹬之力,已跑開近丈遠。羨仙遙醒覺過來,一掌拍過,水一方就勢一拉,幹神蛛絲將他的手掌翻轉,但蛛絲雖韌不可破,他本人卻沒多大氣力,羨仙遙一反手,反將他拖地拉回,若非蛛絲纖密之極,羨仙遙的內功早已輸出,致其死命了。

卓酒寒見此,大呼來救。羨仙遙見水一方已然又在他掌控之中,便全力收束蛛絲。卓酒寒一亮“沉碧”,青龍斬日,大散其芒,力劈華山。羨仙遙不敢以手去接,旋即將蛛絲反手一擲,卓酒寒大驚失色,將劍風轉向一甩,發揚蹈厲,風雨如晦如磐,直射深繞林莽,天地皆化為冥。另一隻手攬過水一方的臂膀,甫一回身,羨仙遙已狂笑連連,偷襲一掌,正對卓酒寒胸口砸下。

水一方驚呼聲中,卓酒寒的身子已如斷線風箏般輕飄遠處,這正是綿勁中蓄的陰柔掌力所致。羨仙遙見此一掌已然打實,卓酒寒神仙難救,準死無疑,又向水一方擊來。水一方怒火中燒,拔出火杵欲射,但羨仙遙何等神速,轉瞬已叉開五指洶然扣下,便在此時,隻覺一股巨力自後襲來,羨仙遙避之無及,情急之下惟有犬伏於地,雖折尊損體,其辱乃大,可十萬火急,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邊城雪從未有如此之憤怒,撼天吼道:“還獨孤思貞命來!還我卓兄弟命來!”

羨仙遙與卓酒寒劇鬥甚久,體力已然難支,見邊城雪怒容滿麵,不由悚然魂顫。卻突然聽到一聲:“邊兄,說好的,我來對付他。”

水、邊、羨三人像活見了鬼一般瞧著從地上爬起,安然無恙的卓酒寒。卓酒寒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卻未覺冷酸,半滴血亦沒溢出。他仔細摸了摸,卻摸出那麵水一方自孤島中所揀的古鏡,上麵葡萄結枝,果實累累,木蔓轉曲,瑞獸蝶禽環繞其間,構圖飽滿,實是佳品。但它外表華貴,卻結實之極,竟將羨仙遙全力正麵一掌化得無影無蹤,不由感歎道:“果然是寶物。”

羨仙遙見中自己一掌居然宛恍無事,如有神功,驚恐得不能自己。卓酒寒上前一步道:“羨仙遙!你我現在可以來一場公平決鬥了!”

羨仙遙鬥誌已喪,癱倒在地,根本連爬也爬不起。卓酒寒側身讓過,邊城雪走上前來,猛地施開“花須蝶芒手”,砰砰砰砰四聲烈響,血花濺處,羨仙遙手筋腳筋皆為之挑斷。

邊城雪悲沉地道:“羨仙遙,今日我以你的武功斷你四肢,讓你不能再害人了。你已然成為廢人,比之七十古稀的普通老人尚且不如,日後隻能沿街乞討,受人唾棄拳腳,了此殘生,令你永世與榮華富貴無緣,這便是對你最好的懲罰。現下我已為獨孤思貞姑娘報了血仇,念你多少有些許薄惠於我,饒你一條螻蟻賤命,這就給我滾罷!”

羨仙遙連爬也爬不動,隻能在地上□□不止。

待三千禦林軍與兩萬江湖豪傑趕至華山腳下時,見此情景,無不望而生歎。邊城雪環視在場的萬餘仇人,厲聲道:“羨仙遙,我的罪孽比你更深得多,今日便先將你的‘花須蝶芒手’廢去!”他又喃喃道:“慕前輩,你的畢生大願,殺韓碧霞,敗軒轅哭,我盡數給你辦到了,你可以瞑目了,浩然正氣,天地長存,你之良言,城雪永誌不移。你的‘琴音指’功夫,我也還你。”他雙手一展,如抱蒼天,聲蕩華山眾峰:“寧娶風!你也好好看著罷!”撲哧撲哧數聲極其尖銳的嗚響,幾乎要將風鑽出傷口來,萬籟俱寂,天地間一片孤獨,一片傷感,一切愛,一切恨,盡歸塵土。

邊城雪與羨仙遙一般,將功力盡數散去,畢生再無可能練功恢複了。

眾豪傑看在眼中,雖仇恨之心未減,但卻皆是傷痛莫名,先有一人跪下哭嚎道:“寧盟主——”兩萬能英雄如受雷殛,盡數拜伏,華山腳下獵獵勁風,頌訴著一個永遠無法改寫的悲壯傳說。

肅宗原本欲授卓酒寒平西大將軍之銜,但為其拒絕,又欲封邊城雪,但見他已散功,不由大是感歎。卓酒寒默默攙扶起邊城雪,一言不發。隻將那麵古鏡與獨孤思貞埋入黃土,愁風慘號,如駱賓王那首哀詩:“城廓猶疑是,原陵銷覺非,九原如可作,千載與誰歸?”

水一方見此,道:“聖上,我兩位兄長立下大功,他二人不願領封受賞。我想提三個要求,未知可允?”

肅宗忙道:“水少俠請但講無妨。”

水一方笑道:“我不是什麼少俠……”

肅宗仰然正色道:“雖無俠技,卻有俠心,這比什麼都值得敬重。您說吧,朕一國之主,有何事還不能為你辦到?”

水一方道:“第一,請你放了遊老爺子,令他與女兒團圓,也請您放了柳因夢姑娘,她弑殺張良娣,如今看來,也是有功無罪。”

肅宗點頭道:“這很容易。”

水一方續道:“第二,望您莫再視景教為邪魔外道,將其與佛教、清真教並鼎而待,無分厚薄。”

肅宗很爽快道為:“朕照辦就是。那第三呢?”

水一方笑笑道:“準草民在大慈恩寺剃度。”

肅宗一驚,尚啟雯、冷香凝、袁明麗、遊滿春、柳因夢俱是大驚失色,不由齊齊叫道:“水一方!”

水一方輕聲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悠悠幻圖無以奠,空空極樂不羨仙,自由恬然,此生足矣。”

肅宗愕然半晌,鄭重道:“好,朕全都恩準了!”

卓酒寒看了看水一方,二人會心一笑,邊城雪亦抬頭,目中晶瑩可辨。卓酒寒道:“我要隨漢幫雷氏出洋探險,到極西之洲參拜景教聖地。就此告辭。”

邊城雪、卓酒寒、水一方,三人雙手疊到了一起。

衍允一旁默轉佛珠,仰天浩歎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願以今生世俗文字之業,狂言綺語之過,轉為將來世世讚佛乘之因,轉□□之緣也。光明普照十萬世界,念佛眾生攝取不舍。霸鼎尊傲塵夢空,未留滄桑笑談中,天下英雄孰為冕?堪堪唯餘……一場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