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另兩人聽到動靜,秦秀才舉著小小蠟燭,披著外衫、趿拉鞋子過來,看柳庭璋怎麼了。
柳庭璋伸手抓住秦秀才的衣角,不自覺使力,他的手本就瘦長,手背青筋條條分明。“阿伯,這沙盤是什麼來曆?”他話一出口才覺聲音顫抖。
秦秀才沒聽出來,看到油燈翻倒在地,便去撿起,口中答道:“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上個月在縣裏鋪子買的。”說完,他順便看了眼沙盤,誇讚道:“璋兒已經能寫出十個字了,進展不錯。後麵不知道也不要緊,阿伯告訴你,緊跟的是盈昃二字。別急,之後慢慢學吧。”
柳庭璋聽著有異,清清嗓子問:“阿伯,您看沙盤上是十個字還是十二字?”
“十個啊。這孩子還考你阿伯不成?”
送秦秀才出屋,柳庭璋勉強鎮定心神,舉著油燈細細看了沙盤,用手指一個一個點數過來,還是十二個字,不過“盈昃”與前麵十個字跡完全不同,一看就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柳庭璋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難道是沙盤顯靈了?他放下燈盞,雙手合十,朝沙盤半信半疑地行了個禮。
在明亮的落地燈旁,顧采薇看到桌上紙麵又冒出字來,已經淡定很多。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緊跟【日月】,一共十個字。
與早上所見類似,字體用力不均,筆畫框架把握不準,寫的還是幼童開蒙所學。
顧采薇心想,對麵不知是人是鬼,先寫名字又寫《千字文》,看著倒像是個一心向學的。這麼一想,對靈異的畏懼之心頓時小了不少。
等了好一陣子,身後丫鬟都輕聲回稟說頭發已擦幹,小郡主可以就寢了,還等不到後續。
顧采薇知道“盈昃”對於幼童來說有些難了,說不定對麵忘記了,她一時頑皮,提筆落下“盈昃”二字。然後扔下筆回房休息。
柳庭璋一夜沒睡踏實,他舍不得新得的沙盤,但是又對莫名出現的字心存疑慮,躺在床上直直盯著沙盤,直到不知不覺睡去。做了一整宿亂七八糟的怪夢。
第二日,隔壁家的大公雞“喔喔”打鳴,柳庭璋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腳跑到桌前看向沙盤,“盈昃”兩字消失了,隻留著他昨晚寫的前十個字。
他暈暈乎乎出房,洗漱、吃飯、上工,午間隨著其他夥計們一道吃了老板娘送來的飯菜。趁著鋪子暫時沒有客人,柳庭璋拉起褲腳,蹲在鋪後空地上,掏出新得的炭筆,溫習自己剛學會的幾個字。
柳庭璋深深呼吸了下,先寫下“日月盈仄”。
等了一會兒,他又看到了神跡,就在他寫的最後一個字上方,出現了個小小細巧的“日”字。
柳庭璋看著地麵想了想,果然,昨晚看《千字文》,正確的字是“昃”,他少寫了一部分,不知道對麵是誰,給他把字補全了。
他心思漂浮,一時想著看來不隻與沙盤有關,而是與我有關。一時又想是不是遇到仙人指點了。一時再想為何是自己遇到這樣的奇事。
可恨他會寫的字太少,想表達自己意思都不行,咬牙發奮,要多認識些字,問問對麵是哪路神仙才好。
從生辰那日到了八月中旬,連著五個月,顧采薇常常在早、午相對固定的時間,看到紙上莫名冒出字來。她從一開始的驚懼到好奇,再到如今的習以為常,還能時不時幫著改改錯字。
她曾經寫過“神?鬼?人?”問對麵。
對麵過了一會兒,在“人”字上畫了圈。顧采薇便再無顧慮,隻要是人,以她小郡主的地位,沒誰能傷害她的。
對麵如果是個蒙童的話,肯定是個用心的孩子,先是寫全了《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這幾日開始寫《幼學瓊林》的句子了。
不知道為什麼,顧采薇日日裏見字如麵,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胖乎乎、大腦門的三歲娃娃形象,就像是年畫裏麵抱著鯉魚的那種,可能眉心還點一抹紅胭脂。
對麵很是機靈,仿著她這三字寫了一遍,隻是字跡醜不忍睹。顧采薇如實回複了“人”字,還畫了個小小簡筆笑臉,因為她對於對麵的人很有好感。
她再寫“你叫柳庭璋?”對麵艱難地寫了個“是”字,想來是這個字寫得不熟慣。
對麵仿寫“你叫?”顧采薇卻留了心眼,不想暴露自己,再度畫了個笑臉。
對麵跟畫了更大的笑臉,顧采薇看著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