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進了八月,京城依然在秋老虎的籠罩下,烈日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炙烤著大地,顧采薇更是懶得出門,時時窩在房中,靠著冰山續命。
這日是八月十七,準大嫂張氏的生辰,哥哥們都去慶賀。父王和母妃去京外避暑了。顧采薇前幾日貪涼吃西瓜,吃壞了肚子,還沒好全,隻得留在王府裏。
誠王六月中旬離京前,為了讓女兒高興,舍下老臉,請了國子監祭酒柳奉柳大人,每半月到王府來一次,教顧采薇進一步細致研讀儒家經典。
為了顯得沒有那麼厚此薄彼,也給小兒子顧采薊請了教習武術的師傅,得到幼子幺女的歡呼擁抱,誠王暗自美在心中。
正午,顧采薇吃了些清粥小菜,以休養腸胃。之後她習慣性地走進書房,開始整理兩日前柳祭酒講過的內容。
她原本靠自己苦讀,憑著天生聰慧去理解領悟儒家知識,卻總有許多凝滯之處不解,覺得自己欠些火候。
聽過柳祭酒梳理出的,聖人言語和後人釋義的脈絡,顧采薇常有融會貫通、恍然大悟之感,雖然接觸次數還不算多,但她已是真心佩服這位先生。
柳祭酒確實是飽讀經義之人,官居四品,一心辦學,因材施教,學問人品備受朝野稱讚。這些年國子監培養出了不少進士,都認他為座師。
柳老今年五十多歲,有兩子一女。女兒就是二皇子的生母柳妃,長子如今在朝為五品實事官,次子好像與家族不合,當了幾年官後來出家為僧了。
顧采薇心下感慨,柳老這樣的人,正是現代的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學為人師,行為世範”,用自己的一生耕耘換取桃李滿天下。
可惜如今世道,自己作為宗室,受到的限製很多,而且還是個女子,更是難有作為,學了滿肚子學識,隻能自娛自樂。
不知不覺,顧采薇頓住了筆,好像在等待什麼。
果然,不一會兒,麵前紙張顯現出《幼學瓊林》裏的字句:
【列缺乃電之神,望舒是月之】
又到對麵的蒙童柳庭璋習字之時了。
顧采薇好笑地想,這個孩子是不是被緊跟著的“禦”字難住了,便提筆寫了這個字。
對麵仿寫了一遍。
【禦。多謝】
跟著還畫了個筆觸簡單的抱拳小人。
顧采薇忽然有所觸動,自己想要教書育人,眼前不是正好有個現成的麼?說不定他們倆能夠隔空通過紙筆即時可觸,就是上天給她安排的學生。就教這個柳庭璋,又有何不可?
她決定投石問路:
【柳庭璋,你有夫子麼?】
數月過去,柳庭璋已經很習慣寫字時,對麵有個不知名的高人能看到,時不時給他提點一二了。
柳庭璋小小年紀就要操心家中生計,他原本給自己設想的人生,是先在鋪子裏學迎來送往,待出師了就當夥計,將來進一步學了本事去當掌櫃,靠個好東家,養活娘親和自己。
今年秦秀才搬進來,他看著繼父有時候曬在太陽下的封皮破舊線裝書,才發覺自己對於讀書習字有著骨子裏的渴望。
他覺得那些書組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奇妙世界,就如同秦秀才有時候念叨的那樣“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從小沒有父親的柳庭璋,不知不覺中將秦秀才視為值得模仿的長輩,日漸萌生考科舉的想法。
他飽嚐市井炎涼,對人對事的理解,比同齡人深刻許多,知道士農工商的含義,在“商”的鋪子中打滾三年,對“士”這個階層有著近乎崇拜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