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璋希望能如同繼父一樣當個秀才,出口成章,而且官府給發放米糧,能夠糊口。
他自然知道寒窗苦讀也未必能實現這個夢想,畢竟秦秀才在三十歲上才考中,四書五經很難背誦,秦秀才都不敢說自己對這些書籍理解得有多麼透徹,隻是死啃了下來。
但柳庭璋隻覺得胸中像是有一團火,燒灼感讓他求知若渴,書中點滴字句都像是救命甘露一樣。
他用上了自己一切的空隙時間,早晨飯前、午間閑暇、夜間睡前都抓緊機會看書、練字。後來娘親擔心他壞了眼睛,不許晚上用燈,他便隻有早午的時間了。
秦秀才對他傾囊相授,逐字逐句地教。他感受到這份好,終於在娘親期盼的目光中,改口叫了“爹”。
但他總覺得不夠,想要學會更多本事、知道更多道理。
因緣際會,柳庭璋不論在沙盤裏、在地上牆上,還是在娘親買的粗麻紙上寫字,都能被另一個人看到。那人還會指點他,給他接續後文,改正錯字。
不知道為什麼上天獨獨給了這份奇遇,柳庭璋一直心存感激。對麵的人應該出身很好,一筆字寫得極為飄逸,對於啟蒙書很熟悉。有一次還畫出俏皮生動的人臉,看著是個笑模樣。
今日八月十七,剛過了中秋,按說正該是雜貨店生意興隆之時,不過秋雨霏霏,連綿不斷,看樣子會下一整天。街上沒有行人,鋪子裏自然更沒有客人,老板幹脆決定提早關閉半日鋪子,放他們這些夥計、學徒各自回家。
柳庭璋披著蓑衣一路急奔,到了家中,衣衫鞋襪依然都濕得透透的,抓起衣角一擰便是一小股水流。
孟氏沒想到他此時回來,一時來不及準備飯菜,隻好將前日鄰裏互送的月餅拿給他果腹。
柳庭璋換上幹淨衣衫,一襲發白發舊的靛藍色布袍,將少年頎長的身軀包裹住,寬肩長腿,初顯輪廓。
他向爹娘問了好,草草吃過午飯,便鑽進自己房間,拿出沙盤和木枝來練字。
柳庭璋一邊默念《幼學瓊林》的句子,一邊勾畫。到了“禦”字,對這字沒什麼把握,他停了手。
他知道,不用翻書,對麵那人若是正在看,會給他補上的。
果然出現了日漸熟悉的漂亮字體,正是個“禦”字。
今日一整個下午都是自己的時光,柳庭璋心情輕鬆,認真照貓畫虎,寫下這個“禦”字。
他猶覺不足,抓抓腦袋,畫了個抱拳小人表示謝意。
一般情形下,到這一步,對麵就不會再有什麼動作了,柳庭璋準備默寫下一句。
卻看到對麵問他有沒有夫子?
柳庭璋聽到過縣城裏的私塾,蒙童們管教書的秀才叫做夫子。秦秀才也教他認字讀書,算是他的夫子麼?
柳庭璋對於對麵之人心存敬意,不願隨意敷衍,他沿著屋簷走進正房,找到秦秀才。
秦秀才正半躺半坐在搖椅上,微眯著眼睛,聽窗外雨聲滴答,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
柳庭璋站在門邊,猶豫一番,還是試探著打擾:“爹,我想向您請教一事。”低沉的少年聲音幾乎被驟然加急的雨聲蓋過去。
秦秀才聞言睜眼,招手叫繼子來跟前坐下,笑問何事。
柳庭璋咬唇,然後不安地出言:“爹,您算是我的夫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