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被罰至今,年僅十七的信,心思如同在油鍋中翻轉的炸貨一般,七上八下。先是有些不服氣,後來滿心都是對不起父王的念頭,此時再聽被逐,好像都沒有什麼痛感,人都木了。
還算清醒的人,就是老三顧值了。他從小愛財,經營鋪子頗有一套,名下產業越開越大。如今不過十四歲,與二皇子同齡,與他不認識的柳庭璋也同齡。
也可能是做生意磨練出來的機敏,顧值接受現實、隨之應變的意識和能力此時就顯現了出來。
他知道皇子們靠不住,皇上主意輕易不改,自家父王剛剛過逝,隻怕二哥被逐一事,會成為定局。
顧值哀歎一聲,反而努力振作精神,勸慰二哥信,說是趁著誠王妃一行還未進京,他最好能在路上趕去,見父王遺體最後一麵,拜別母妃。
至於今後謀生立世,顧值掰著指頭數給信聽。皇伯伯隻是降他為庶人,並無羈押扣押的指令,那麼換個角度想,信反而是個自由身,天南海北都可以去。
要不然,就幫著顧值到國內各州鋪展生意,自己也算有個事做,要不然,就到孟州,去投奔孟王伯也好,去投奔嶽父彭家也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著三弟冷靜的聲音,信也慢慢找回了理智。是啊,他還年輕著,做錯事就改,愧對父王就贖罪,愣在王府中,可絕不是上佳選擇。
信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抽的手都發紅,臉麵更是迅速紫漲起來。
這下子將顧值驚了個好歹,他連忙上前,緊緊拉住信的手,問二哥何至於此。
顧信說道:“父王這麼突然就去了,我難辭其咎。一個巴掌而已,算是給大哥和你一個交代。完全是我年輕氣盛,帶累了王府。”
兄弟二人因為政見不同的隔閡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顧值隻能叫出個“二哥”來。
顧信繼續說:“大哥不在,那就麻煩三弟你幫我捎話吧,我也不專程去他眼前討嫌了。聖旨已下,我這就帶著彭氏離府離京。”
他拍拍三弟稚嫩的肩膀,話語不自覺帶了哽咽:“還要多謝你提醒。我雖然有罪,還是希望能當麵辭別父王母妃,再見見采薊和采薇。”
“至於王府,今後就靠你們了。”話說完,看著顧值鄭重點頭,聽著弟弟叮囑他保重的聲音,信像是找到了前行方向,再不回頭,大步踏出正殿,朝著自己院落而去。
彭氏以夫為尊,唯命是從。不過片刻,兩人已經收拾妥當,隻是小小兩個包裹,明眼看著裝不了什麼細軟金銀。
王府中的下人身契都屬於王府而非信自己,因此他身後孤零零的,一個隨從都無。至於彭氏這邊,隻有從孟州到京、陪嫁的兩房家人,大約七八人跟隨著,眾人麵上都有淒惶之色,未來如何,誰也不得而知。
世子顧傳和世子妃張氏、直郡王顧值送別信夫婦到了府門外。
看著曾經在京城被追捧、意氣風發的郡王爺,如今落魄至此,顧傳欲言又止。
他們擔心人多口雜,隻能以目示意,甚至不敢流露太多不舍之情,生怕被人添油加醋告到皇上那裏,說不定又是什麼罪名。
信緩緩鬆開挽著彭氏的手,退後幾步,朝著誠王府門,鄭重其事,撩袍下跪,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他再度拱手,向兄弟們辭行,一句“保重”勝過千言萬語。
誠王府眾人,立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眼睜睜目送原本是府中一支的信等遠去。
信單手攙扶著腹部隆起的娘子彭氏,低低勸慰加保證的話語還能飄過來到府門外人的耳邊,然而,就此一別,以後就是雲泥分際了。
顧值已經派下人趕往山莊,告知母妃等人,信會在途中拜別。
信放心地將這些事務托付給了三弟,拜別之後他會攜帶妻小,投奔孟州嶽家,說好了安頓下來就給京城這邊報信。
走出京城,在附近村落裏,信按照顧值留下的指引,讓彭氏與下人在妥帖的人家暫住一晚上,他自己則借了主人家的馬,獨自一人、快馬加鞭趕往母妃回京之路。
驟逢巨變,誠王妃隻覺心力俱疲,這一日像是漫長的沒有盡頭。
她愛戀了一輩子的夫君、依靠著的主心骨就這麼突然離世,自己卻不能隨之而去,也不能倒下,還有數不清、樁樁件件的事務紛至遝來,都等著她拿主意。
她帶著一雙年幼子女,在這偏遠的山莊,消息閉塞,還有二子被罰前途不明,肯定要分秒必爭,重回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