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璋領了繼父好意,一家人熱鬧商議後,決定等到臘月,早些給蒙童放假,然後三口之家,一同到雲州州府采辦年貨去。
說起來雖然是半年後的安排,孟氏也喜得非同小可,名正言順的夫君和孝順出息的兒子,要帶她出趟遠門,她從議定之時就開始積攢銀兩,畢竟要出外頭去吃住采辦,樣樣離不得錢財。
看著娘親扒拉錢罐子、一個一個數銅板的欣喜勁頭,柳庭璋既感到欣慰,沒想到這個提議讓娘親如此上心,又覺得自己之前疏忽了,該多陪伴陪伴娘親才是。
不知怎地,他又轉念到了夫子身上。家人確實是極大的牽掛,夫子說過他的家人患有喘疾,不知是哪位至親,夫子必然是為他勞心勞力、因此心力交瘁吧。
即使失去了夫子音信,柳庭璋還是忍不住默禱,祝願夫子家人早日康複。
七月十四這日清晨,柳庭璋與平常一般無二的作息,聽到鄰裏雞鳴即起,起身後他先練字兩張。
然後就聽到了爹娘起身的動靜。
趁著晨光熹微時,柳庭璋手腳麻利,先幫娘親打上來井水、收拾小院、張羅早飯。中間趁空,他還回房整理桌上書卷,等著飯後與秦秀才一同前往私塾時攜帶。
就在孟氏守在廚房、看著白粥火候時,柳庭璋進房,便看到自己之前寫好、攤平在桌上晾幹墨跡的細麻紙上,疊在自己的字跡之上,一筆一劃地浮現了衛夫子久違的字跡:
【吾徒,多日未聯,你可安好?】
柳庭璋等衛夫子的音信,已經從期望等到了失望、焦急,乃至平寂,他甚至以為,自己與夫子的緣分已經戛然而止了,因此漸漸絕了這份心思。
沒想到,將近兩個月,平平無奇的這日早晨,他忽然又看到了夫子話語。對於柳庭璋來說,衝擊不可謂不大。
一時間,娘親招呼秦秀才再添把柴的聲音、逐漸響起的鄰人洗漱寒暄聲、院中老樹上的蟬鳴鳥叫聲,都仿佛遠去了,柳庭璋兩耳不聞。
自己房中,司空見慣的書桌、窗台、書卷筆墨,也在柳庭璋眼中一點點模糊,他隻能看見衛夫子留下的幾個字眼了。
柳庭璋覺得自己手腳發木、頭腦發暈,與書桌隻不過三四步距離,卻像是咫尺天涯,走不過去,四肢似乎不聽使喚,他僵立在房間當地。
可能衛夫子那邊也是心情激蕩,竟然沒有如同之前慣往一般,等柳庭璋回複後再寫下文。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衛夫子又寫出一句來:
【我父新逝,昨日剛滿七七四十九日,靈柩入葬。我心裏難受得很。】
如夢初醒,如雷在旁,柳庭璋對於衛夫子的心痛感同身受,他的五感瞬時回歸,大步走到桌前,不假思索提筆寫道:
【衛夫子安。多日未得您教誨,學生很是掛念。原來您是在操辦父親喪事,學生沒能服侍左右、為您效勞一二,實在慚愧。還請夫子節哀,多多保重自身。】
柳庭璋想起夫子說他今年五十有一,那麼他的父親,掐著指頭算算,應該年近七十古稀了吧。在這個時代,算是高壽而終,但是長輩逝世,想必對於夫子來說,還是悲痛難當吧。
柳庭璋聯係起喘疾,補充寫下:
【您曾說起,家中親人患有喘疾,是否正是令尊?】
衛夫子迅速回道:【不錯,是我先父,自去年年末患了喘疾,經冬曆春,半年而逝,痰淤咽氣。當時,我等守在身邊卻束手無策,隻有滿腹苦痛。】
衛夫子親眼目睹老父被痰液堵住喉嚨、掙紮咽氣的場景,如同再現於柳庭璋眼前。
夫子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心情,柳庭璋也從字裏行間深切感受到了。
世間最痛,莫過於喪親死別。簡直不知為何安慰起,柳庭璋斟酌了詞句,勉強寫下:
【學生今年著意收羅民間偏方,也見到不少喘疾病人,發病起來痛苦難當。令尊若是因此仙逝,也算少受些折磨,早登了樂。生死有命,還請夫子不要為此自苦。】
這次,過了一小會兒,衛夫子才續寫說:
【多謝你費心,你寫下的關於梨心和白芷的那道方子,我父曾服用過,說是舒服不少。一套葬儀過後,生死兩別,我將閉門守孝三年,居家無事,將能夠好好教學於你。你近來可有認真鑽研學問?】
柳庭璋感念於衛夫子在這般打擊之下、還惦記著自己的情誼,連忙將自己近日的學習心得,撮繁就簡,三筆兩筆匆匆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