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風吹寒氣生,正當待客時。
信先生到柳庭璋家中做客,因為柳舉人桌上的一枚“采薇”書簽,勾起舊事回憶,談起當年在孟州錯過見真人一麵的可惜之意,順帶將妹妹溜出去見到這少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吐露了出來。
信先生是靠著嘴皮子謀生吃飯的,自然口齒利落,講起從小廝那裏聽過的兩人見麵情況,如臨現場。
柳庭璋如何給小姑娘斟茶送零嘴啦,幼妹怎樣拉著人家說個不停啦,信講述得劈裏啪啦、活靈活現,雖然缺失了柳庭璋與那小姑娘的言語交談內容,但是其他細節,與柳庭璋記憶中珍貴的畫麵,分毫不差。
不過,信說著說著,聲音弱了下來,因為他發現柳庭璋一臉迷惑不解,這少年甚至失儀打斷自己的話,啞聲急促道:“信先生確認,晚生在孟州見過的姑娘,正是令妹,幼薇郡主?”
信方覺不妙,咽下言語,稍加思索。
經過小廝回報和妹妹確認,他們二人肯定相見了。柳庭璋還有此一問,莫非妹妹當時沒有以誠相待,沒有告知她金尊玉貴的真實身份?
雖然在信看來,自家郡主妹妹,因為夢到個陌生秀才名姓就跑去見麵,並不值得大驚小怪、瞞三瞞四,反而說明采薇有慧根,上蒼才會給她示意托夢。
不過,妹妹後來極力阻攔自己去找尋柳庭璋,當時說不能阻了文曲星的凡間修行,如今看來,說不定就是怕自己說漏嘴吧。
“妹妹到底是有什麼顧慮和考量呢?啊呀,回頭還是要寫信問問采薇,自己想要結交眼前相貌順眼、話語投機的柳庭璋,對於神仙托夢、幼妹私見一事,要說到什麼程度才好。”信有些突兀地停下話題,在心頭如是暗想。
這樣一來,信生怕給妹妹捅了簍子,努力繞開舊事,與柳庭璋談起其他見聞。
猛得一下,從第三人處聽聞當年細節,仿佛場景重現。可是,他明明見的是衛小姑娘,信說的卻是幼薇郡主,柳庭璋覺得耳邊鼓噪、心亂如麻、頭腦嗡嗡然。
他甚至有一瞬間以為,信是不知從何處知曉了他見過衛小姑娘,故意安在他家妹妹身上,以此捉弄自己。
不過稍微動腦想想,也知這樣的猜想才是無稽之談。信先生何必如此行事呢?毫無緣由,全無動機,所以,信先生津津樂道的,想必是確有其事,起碼是信先生認知中的真事。
柳庭璋心內如同掀起驚濤駭浪,顛覆了他多年來的認知。他簡直不敢相信,難道說,衛小姑娘就是幼薇郡主?
那麼,衛夫子,在紙上教導自己多年的那位高人,又是誰?
然而,就在柳庭璋插話想要確認後,信好像被點醒一般,再也不談孟州舊事,千方百計地回避,談起風花雪月、市井趣事來。
柳庭璋發現探問無望,隻好在心底存下疑問,準備開誠布公地直接去問詢夫子。
後半截子,柳庭璋與信閑聊,明顯心不在焉、頻頻走神,甚至前言不搭後語。
幸而,信明白其中緣由,自忖柳庭璋還在為見過所謂郡主而回不了神,也沒有計較,適時告辭而去。
信離開後,先是到息縣幾處茶樓辭行,再回雲州住所,然後安頓下來才給顧采薇寫信,說起自己到柳庭璋家中做客說漏嘴一事,也問妹妹討個主意,自己想要親近柳庭璋,關於他是文曲星君下凡之事,是否可以告知其人。
他與京城親人信函、物件往來,誠王府會通過驛站傳送到他雲州住址,穩妥快捷,從無錯漏。而信自認不再是皇室中人,一股子傲氣讓他不再使用公器,反而托付給民間送信的鏢局、雜店等,在速度上自然無法與來件相提並論,總要慢上一拍。
因此多次出現,誠王府兩封信先後都寄到,信的上一封回信才抵達京城的情況,兩邊都習以為常了。
對於顧采薇來說,這封很是重要的被爆馬的信函,就是如此慢悠悠地,十一月底從雲州州府發出,正值年根兒人手緊張,直到翻過年來的正月,才送到她手中,讓她知曉二哥做的好事。
先說回十一月當日,柳庭璋送走客人信,迫不及待地鑽回房中,研磨鋪紙。
隨著墨條在硯台中一圈一圈地劃過,直接寫字問詢:“在孟州見我的,是不是幼薇郡主”的滿腔衝動念頭,逐漸從柳庭璋腦中消散,他總覺得這樣不太妥當,擔心惹惱衛夫子。
思慮再三,柳庭璋轉而問道,夫子是否知曉信先生。
衛夫子說:【當年為官時,曾是點頭之交。】
一時之間,柳庭璋不知該信誰的話。
因為一切謎團,取決於,他當年在孟州見過的姑娘到底是誰。
若是衛小姑娘,從未謀麵的衛夫子的孫女,那麼信先生說的話便是假的,雖然柳庭璋找不到信騙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