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豐二十四年深秋轉冬的節令,樹木凋零離披,桂香餘韻猶在,柳庭璋正為來年春季上京趕考事宜而糾結。
七月初,他與信從外山莊回轉雲州息縣。柳庭璋牢牢記得郡主夫子巧笑倩兮的言語,夫子令他在會試、殿試中一展長才,因此這小半年,柳庭璋大多在閉門讀書、朝夕刻苦,他父母樂見其成,輕易不打擾他。
信則是將自己在雲州州府置辦的宅院托付給了柳庭璋照看,親自動身前往封州——皇上剛分封給長子的地方。
柳庭璋記掛夫子寫的“不可說之人”、無意聽他們兄妹言談之間,隱約猜到,直郡王顧值所遇慘劇與新任封王脫不了關係。
對於他來說,這就像是遙遠雲上的神仙爭端,與這些親王、郡王相較而言,自己不過是螻蟻,想要幫襯郡主這方都有心無力。
柳庭璋隻能將一腔熱血存在心中,更加堅定了科考中舉、積蓄力量、以待來日回報夫子的念頭。
他在八月中秋前後去了趟雲州州府,一是拜會府台,恭賀佳節,借機詢問上京會試事宜。這次得府台授意,回鄉後他早早將自己報考材料準備齊全,交托給息縣縣令向上層層遞交。
二是檢查照看信二哥房屋。遙想著郡主夫子若是真應信二哥相邀來此小住,自己倒是還能來拜會拜會,就是要委屈郡主住這麼緊窄的地方,畢竟他見識了山莊內郡主的起居排場。
府台與縣令都惜才,或隱晦或直白地對柳庭璋提點過,會試資格核驗極為嚴苛,他與父姓不同一事總是隱患,單看禮部本屆審核尺度如何拿捏,所以早些提交材料還能爭取些時間轉圜。
因此在九月底,縣令傳見他,帶著惋惜的口吻告知,禮部核驗回複說柳庭璋這個舉人出身不正、身家有瑕、父子不諧,因此不發放會試資格時,柳庭璋其實心底有了靴子終落地的感覺。
縣令徐徐為柳庭璋解釋他從京城同僚那裏聽來的消息:明明剛立了三皇子為儲,眾臣慶賀,皇上卻像是心氣不順一般,對各個官吏、各項朝務橫挑鼻子豎挑眼,已經雷霆大怒好幾遭了,因此大家都夾緊尾巴做人做事,生怕撞到皇上怒火頭上。
禮部承辦這全國上下矚目、皇上曆來關注的會試掄才大典,便寧可錯殺不過枉縱,在資格核驗這關,卡得比以往哪一次都嚴格。柳庭璋因此受了影響,還無處喊冤去,畢竟他的身家確實落了禮部口實。
縣令勸他盡快改戶改姓,或者等三年後下次會試。
謝過這番良言美意,柳庭璋回到家中,麵色不改,神態不顯,提也不提,照常讀書,仿佛沒有發生這等打擊極大、急迫緊要的事情一樣。
直到幾日後的上午時分,秦秀才去了私塾不在家中,孟氏在屋裏窗邊,邊曬太陽邊裁製冬衣。柳庭璋自覺字斟句酌的腹稿醞釀好了,才緩步走到娘親身邊坐定,先陪孟氏閑談。
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娘親感慨,年後雲州將迎來一位坐鎮藩王——當今的二皇子,不曉得會帶來什麼變化,聽說新立的太子是日神托夢轉世的等等。
柳庭璋應和著,提起這位二皇子與自己同齡,都是母親夢星而生,勾得孟氏回憶起當年生養幼子的艱辛。
那還是務豐七年的事情,孟氏三月十五午間時分生下柳庭璋,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孩子生父聽到報信,當日下午就放下公務趕來看望母子倆,不嫌棄她一身血腥摟她入懷,那一刻的氣氛仿佛是溫馨甜蜜的。
孟氏心中笑話自己,如今有夫有子,日子過得安生太平,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個片段作甚。
就在這時,她聽到兒子問道:“娘親,我生父是誰,如今何處?”
孟氏思緒一時轉不過來,風韻猶存的臉上帶出了幾分慌亂,借著給針線打結低下頭去避開兒子視線,含糊著反問:“好端端的,怎麼問起了這個?”
柳庭璋輕輕將孟氏手中半成的衣物挪到一邊,試探著攥住娘親粗糙的雙手,心底歎息一聲娘親操勞辛苦,說話語氣越發誠懇和軟:“娘,兒子想參加京城會試,你和爹還盼著我一舉高中、光耀門楣是不是?”
孟氏不明白兒子怎麼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茫茫然點頭應是,接著就聽到柳庭璋嘶啞聲音道:“前陣子,因為我姓柳,爹姓秦,父子不同姓,禮部不許我報名赴考,將報名駁回了。對於生父,我一無所知,娘諱莫如深,他從未露麵、照顧過我們,這柳之一字,我,唉。再一個,多年以來,爹確實待我如親子,我也敬他為父,娘也是看在眼裏的。所以我想著,改姓為秦,娘親認為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