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豐二十五年三月,恰是三年一度的會試、殿試,俗稱春闈,一旦考中便能授官,可謂魚躍龍門的關鍵一關,天下士子和其親眷無不關心。
京城更是萬眾矚目,操辦考試的禮部難得被放在放大鏡下,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就連誠王一係龍鳳胎平郡王顧采薊和幼薇郡主顧采薇在三月十五舉辦了熱鬧氣派的十五歲生辰大禮,都沒蓋過考試的風頭。
那段時日,顧采薇著力在紙上勸慰徒弟,生怕柳庭璋因為錯失會試資格而沮喪。
她甚至在腦中清晰勾勒出了青年舉人沉默不言背後的黯然神態,自己也跟著怏怏的,化解之法就是常去柳老家拜訪。
她盡量不著痕跡地提及柳老次子,驚喜地從柳老夫人處聽到了不少此人生平,回府一一轉述給柳庭璋,多少分散分散他的心神,也令生父形象在他心中日漸鮮明。
然而峰回路轉,這次春闈居然成了務豐朝末年最大的汙點,發生了震驚朝野的科場舞弊案。
畢竟紙包不住火,這樣大的案子在街傳巷聞中經久不息,顧采薊又是禦林軍中人,守在皇上近側,回府給妹妹繪聲繪色描繪事發當場,因此顧采薇對來龍去脈知之甚詳。
她念及這次會試取中的五十名進士,不論是否有真才實學,不論是否參與了考場舞弊,因為皇上盛怒一聲令下,而一律被革除了功名重回白身,又對徒弟錯過這次科考有些逃過一劫的慶幸,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柳庭璋自然對其中細節頗感興趣,顧采薇化身說書人,拿出偶爾給二哥寫話本子的勁頭,在紙上向徒弟娓娓道來。
據說是四月初殿試當場出的岔子。那是一個欽天監算出來極吉利的好日子,然而當日,天陰沉沉的,烏雲重重壓城,寒風時不時刮上一陣,仿佛呼號著說:倒春寒來了。
皇上年過五旬,身子差了,好容易風寒初愈。為了主持殿試,他硬撐著支離病體,穿著與節氣不符的厚厚大氅,大多時間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看著殿中人——主要是五十名新科進士,時不時咳嗽著親自問詢。
複盤之時,顧采薇很驚訝於舞弊之人膽大包天,竟敢選出一堆草包來皇上麵前現眼。
還是柳庭璋身在事外點得透徹,殿試其實並不是選拔性考試,而是象征性考試,為的是將進士從禮部選拔轉化為天子門生,凸顯皇恩浩蕩,一般隻排名不黜落,為進一步授官定品定調子。其中最為民眾津津樂道的就是前三甲,這三人也是殿試後打馬遊街的焦點所在。
殿試本就無規可循,皇上事前又一直稱病,柳庭璋猜想,犯事之人應該是心存僥幸,想著皇上要不就不出現,要不就露露麵便罷,委托禮部尚書或者新任太子來主持殿試都有可能,那樣子就能蒙混過關了。
然而沒成想,務豐帝到底親自到場了,也許是想著為兒子新朝新官好好把關?也許是惦記著行使好選人用人的權力?後來還是身處內宮的柳妃給兒子雲王顧珩寫信,點明皇上其實有現場擇婿配給五公主的意思,大家才恍然大悟。
當時,務豐帝發現五十名新科進士中,好多個表現極差,前言不搭後語,形容猥瑣難言,已是不喜,問的問題一再簡化,還有十數人答不上來,明顯有貓膩。
皇上心存疑慮,索性一一檢視手邊眾人會試卷子,令那十來人背誦他們在會試中所做的文章,即使會試和殿試隻相隔十日,這些人都背不囫圇、結結巴巴,情理上根本說不通。
務豐帝本就是強撐著病體來選摘棟梁之材的,看著眼前一殿支支吾吾的歪瓜裂棗,一腔熱情被潑了極大的冷水。他再瞄瞄陪立一旁的禮部尚書,他是會試主事人,明顯抖如篩糠,哪裏還有什麼不明白?
皇上當庭大怒,發了好大脾氣,冷硬的怒吼聲連殿外值守的顧采薊都聽著一清二楚。
接連幾道皇令發出,皇上先令顧采薊等禦林軍將五十名進士全部羈押,又傳喚有司諸臣審理會試案,要求從速從嚴,一定查出個子醜寅卯來,並叱令負責會試的禮部尚書停職居家待查。
感受著務豐帝的雷霆之怒,有司不敢怠慢,沒日沒夜、加班加點勘察。
這一查不要緊,他們確實查到,會試中存在集體舞弊。多位考中的進士出自大富之家,並無足夠學問功底,會試當場竟然是他人替考,做出的文章並非出於己手,自然一被問就露餡。
然而替考手法實在粗糙,以至於其他考生裏,不少聰明人看出了不妥,有的反而幫忙遮掩想要混點好處,有的心態失衡導致殿試表現失常。
總之這一屆新科進士,就沒有一個完全無辜、讓務豐帝願意再見一麵去判定其才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