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食錦樓裏再無寧日。賀雙魁他們做慣了敲詐訛錢的勾當,其中的門道摸得清清楚楚,怎麼做能既惡心人,又不落下把柄,他們早拿捏得恰到好處,就連官府都挑不出他們的毛病。
沒過三天,方雲宣剛剛收拾好鋪麵,準備重新開業,老趙就領著一夥人找上門來,等方雲宣一開門,他們就一窩蜂似地擠了進來,還依前日的樣子,各自霸住一張桌子,也不吵鬧,個個都挺斯文,要了一壇桂花酒和兩個下酒菜,從中午愣是坐到了半夜。臨走還甩下半吊錢,讓方雲宣不用找了。
人家沒打沒砸,要菜給錢,就連大聲說話的都沒有,方雲宣就算想擀人,都找不出理由。
王明遠氣得大罵:“這些人也太過分了,一坐一天,別的客人看見他們,誰也不敢進來,一天隻掙半吊錢,連鋪子的挑費都不夠。還讓不讓人活了!”
方雲宣也覺得頭疼,賀雙魁這是跟他杠上了,看來隻要他不給賀雙魁銀子,老趙他們就不會罷休。
食錦樓做的是小生意,方雲宣又加大了菜碼,因此每樣菜的利頭都比別處少了許多,鋪子全靠每天的出單量大,從數量上才能把錢找補回來。賀雙魁他們這一鬧,徹底絕了方雲宣的生路,廣寧府裏誰不知道賀雙魁的大名,他來找茬兒,所有人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生怕沾包兒,誰還敢來食錦樓吃飯,自找晦氣。
如此又過了幾日,老趙等人每日上門,依然如故。接連十幾天,食錦樓裏一個客人都不見,已經到了絕境。
方雲宣整日發愁,苦思如何應對。王掌櫃勸他,讓他花錢消災,給了賀雙魁銀子就完了。方雲宣想了又想,這麼做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賀雙魁獅子大開口,一個月就要十兩銀子,且不說這錢沒處掙去,就是掙得來,全給了他們,自己這一大家子人可怎麼過,連買菜的本錢都沒了,食錦樓又要如何維持,不是成了殺雞取卵麼。
這日方雲宣下了狠心,與老趙說道:“我要見賀雙魁。”
老趙聞言一笑,折騰了十來天,普通商戶早扛不住了,也就方雲宣這個倔脾氣,硬是挺了這麼久。
“成。我替方掌櫃通報一聲,明日就讓大哥過來。”
第二日傍晚,賀雙魁果然來了。他穿一領鴉青色大氅,腰裏別著一把剔骨尖刀,慢條斯理地邁進門裏,衝方雲宣呲牙一樂。
方雲宣坐在八仙桌後,略略拱了拱手,讓賀雙魁坐下。
賀雙魁在方雲宣對麵坐了,老趙等人一字排開分別立於賀雙魁左右,一副打群架的架勢。
方雲宣笑道:“小弟自幼讀書,手無縛雞之力,兄台擺開這種陣勢,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賀雙魁一撩大氅,單腿架上椅子,指了指脖子上裹的白布,“方掌櫃客氣!你瞧瞧,我這脖子上的口子可還沒好呢,您就貴人多忘事,把拿刀抹我脖子的茬兒給忘了?”
方雲宣一笑,讓王明遠把東西搬過來。
王明遠和兩個夥計從後麵走了出來,接連抬過十壇烈酒,堆在八仙桌下。
王明遠拉了拉方雲宣的衣袖,“師傅……”
方雲宣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兩個夥計撒腳就跑,王明遠站著不動,目露驚懼,望著方雲宣心裏害怕得很,賀雙魁這夥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留下方雲宣一個,他怎麼也不放心。
“我留下陪著師傅。”
方雲宣笑道:“沒事,你下去吧,到隔壁陪著楠哥兒去,他要鬧起來,也隻有你哄得住他。”
王明遠隻得答應,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方雲宣拎起一壇烈酒,拿過兩個大海碗,分別斟滿了,在自己和賀雙魁麵前各擺一碗酒。
方雲宣沉默片刻,端起碗來,“賀老板鬧了幾日,無非是想要銀子。方某不才,食錦樓開業至今,也沒掙出你要的那個數。今日小弟邀兄台來此處,是想請兄台行個方便,給小弟留條活路。”
賀雙魁對方雲宣還算有好感,就衝著他那一手做菜的手藝,和在亂軍之中製住自己的膽識、氣魄,這個人就值得他結交。
結交是結交,可不能這麼容易就給方雲宣台階下,不然開了這個口子,日後在廣寧府裏,他這買賣可就不好做了。
賀雙魁想先發威再施恩,先給方雲宣點厲害看看,然後再開口免了他的常例孝敬,這樣,既能在方雲宣麵前賣個人情,又能不再兄弟們麵前跌了臉麵。
賀雙魁單手支在膝頭,端起碗來,抿了一口:“好酒!甘醇清冽,後勁十足,不愧是西北特產的烈酒。”
目光盯著酒碗,賀雙魁輕輕晃了晃碗裏的殘酒,眼中精光一閃,“你想求我行方便?可以。不過那也要看看方掌櫃有沒有這個資格。”
方雲宣笑道:“今日若是舍不出這條命去,也換不來賀老板另眼相看。你隻管開口,是賭酒還是鬥狠,劃出道來,方某若是說半個‘不’字,這店我也不要了,任憑賀老板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