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嬰純血(第一節)(2 / 3)

一陣靜默。誰也不會知道它還能堅持多久。如果某一天它也不在了,那麼一切就真的成為曆史了。或者,隻有傳說。又或者,連傳說也沒有。

諷刺的是,我們在校三年,連它的樹名都不清楚。

忽然,一聲驚呼打破了這沉寂:快看,飛機!

我們仰頭,在這棵樹的枝頭,一隻紙飛機搖搖欲墜。陽光隨著機身一同搖曳,似墜未墜。猛然想起,曾經我們整個班的男生一到下課,就會折上成百上千隻飛機從四樓飛下來。我創造過一個紀錄,飛機足足在天空翱翔了直線距離超過一百米之遠。那時整個校園成為飛機數量龐大的大型機場,紙的海洋。而垃圾堆也成為純粹的飛機墓葬。校主任親自到我們班裏訓斥說你們班的人很會開飛機啊。三年多以後,我們班裏誰都沒有進入飛機駕駛艙,原因很簡單,我們折飛機用的材料全是試卷,重點高中的垃圾堆,是題海戰術的墓葬。

這些快意的放縱隻發生在曾經。隻是。隻能是。永遠隻能是。

曾經,太多的曾經積累出了一座座寂寞悲情屋,我們各自拾來記憶的幹柴生火,獨自取暖。

離開學校的時候,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相互重疊,糾結在一起。我向某個方向快走幾步,使自己的影子與他們的分離開,於是我有了屬於自己的陰影。正對殘陽,我眯起眼睛,陽光被眼睫毛析出七彩交錯,暖暖的,也是悲涼的詩情畫意。

在一家大排檔共進晚餐,相互敬酒,談笑風生。啤酒我本是喝不醉的,因為兩瓶一滿我就撐著再也灌不下去了,然而拗不過他們,偏偏我的腸胃這個通道不夠興奮也不夠“梗直”,隻得偷偷溜進衛生間用手指幫忙。食物倒流的快感與痛苦就像人生,醉生夢死。快意悲然之後,也不過一場虛空。

到底還是醉了,一塌糊塗。醉眼蒙朧如同睡眼惺忪,周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聽得也是真真切切。記住了,卻不理解。遺忘了,也不傷懷。於是變得冷血,不與人交談,也不再去聽他們傷感而溫馨的回憶。

末了,一個人站起來說:費用分攤。

是。誰比誰清醒,所以,誰比誰殘酷。

搖搖晃晃的起身,似被抽空的頭卻又無比沉重,奮力抬頭時,恍惚看到了橫倒在餐桌的啤酒瓶上有自己的反光。

攤倒在沙發上,吃了幾個小梅給我剝的橘子,又喝了一些橙汁,漸漸清醒過來。變調的歌唱充斥KTV的包廂,充斥人全身每一個毛孔,然後毛孔變憤怒的擴張。憤怒恒常在一些特定的環境下迸發,因為尋不著原因,於是聽憑它泛濫。淹沒,不過是一次放縱的代價。

我推開正在咆哮的那名男同學:我來!

麥克風握在手裏,緊緊的,掌心的汗潤濕了話筒,也潤濕了記憶的碎片。

換了曲目,彩虹樂隊的《pieces》。用歇斯底裏的歌喉將碎片再度粉碎,不遺餘力。高亢的音律洞穿激烈的心髒,晦澀的日文斬斷昏暗的光線。不斷的斬斷,不斷的重生。再斬斷,再重生。

然後,是鬆浦亞彌的,宇多田光的,濱崎亞由美的。

再後是老狼,從《月光傾城》到《戀戀風塵》,從《模範情書》到《同桌的你》,從《流浪歌手的情人》到《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到《麥克》。

唱《麥克》的時候我一直仰著頭,我害怕那些先前喝掉的啤酒會從眼睛裏湧出來。

麥克你曾經遠遠飄蕩的生活像一隻塑料袋在飛翔。麥克你曾經象一條船長滿了離離貝殼顯得荒涼。

光線氤氳了。破碎,再一次成為pieces。

曲罷酒醒,心情舒朗。

一陣叫好聲中,我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包廂裏模糊不清,我看不見他們,仿佛他們都躲藏在陰影裏,偷偷的窺視,不是我,而是我一個人的表演。

不知道是何時散夥的,就這樣各走各的,興許是道過別的罷,抑或沒有。我的記憶總是在關鍵時刻有短暫的喪失。空白無從點綴,如同驕傲的白鶴,羽毛謝絕任何色彩的浸染。總之,歌是唱完了,從此各奔東西。

曲終人散,很喜歡的一個詞。這個愛好似乎有點怪。無所謂,喜歡無須理由。例如,喜歡一個人。

深夜一點半,火車站。

“人還不少。”我說。

“是。列車晚點,聊聊吧。”小梅說。

“我是一個無趣的人,你知道。”

“是。就像當年和你通了二十幾封情書,卻連手都沒牽過,連約會也沒有。”

“當年?我們還沒老吧。要不現在牽牽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