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以稀釋一切。四年,兩年,甚至見麵的一個瞬間都可以完全改變一個人。”
“也許吧。但我還沒長喉結。”
“你是一個拒絕長大的孩子。你高三輟學後去哪裏了?”
“流浪去了。”
“為什麼?”
“因為想離開所有熟知的人,討厭可以預知的未來。”
“現在怎樣,後悔嗎?你本可以考一個不錯的大學的。”
“或許,但沒有選擇。就像我無法選擇記起那些同學的名字。真的記不起來了。”
“記住一個人有兩種方式,一是記住對方的相貌,二是記住對方的名字。前者是膚淺的表象。而一旦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那說明這個人,是真的給過你觸動。或愛,或恨。”
“我給過他們觸動?”
“你比他們更敢縱容自己。唱日文歌,你懂日語?”
“不懂。我亂喊的。”
“是嗎。你剛才說的話有多少是真?”
“有必要嗎?”
沉默。寂靜的表麵下暗流湧動。我和她都沒有問對方是否記住了自己的名字。各自清楚,心照不宣。或愛,或恨。一旦捅破了這層曖mei的紙,留下的隻能是索然的憂傷。
列車到站。
小梅說:“謝謝你送我。”然後上車。
唯一記住的告別,沒有說再見。人生就是這樣,與誰遇見,與誰分離,沒有再見的告別是最完美最仁慈的告別。因為從此不再有希冀,不會再去奢望下一次的遇見。如同一次偶然邂逅的雨露,滋潤過後再風幹,不留痕跡,似乎從未發生過,於是沒有了追憶。
這很好。
隻是列車開動時,車窗上我的反光恍惚了我,將我恍惚進了一個夢境。
我站在一處大地裂穀的邊緣,對麵懸崖邊上是另一個自己。他朝我徐步走來,踏空而行,身體卻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漸漸飛升。在他的嗬嗬笑聲中,他的身體支離破碎,成為一塊一塊細小的碎片,每塊碎片都帶著我的反光。碎片像被拋灑在風中的骨灰一樣,飄向遠方。是的,像骨灰,怪異而妥帖的比喻。
我驚醒,在窗上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反光。亮烈的陽光蠻橫的穿透玻璃射進來,於是反光變得殘缺不全,能看到的,隻是一小塊陰暗。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開始萎縮,像那塊反光。
其實,那些在不經意間看到的反光,不論是回憶,還是放縱,不論是迷失,還是怨悔,不論是麻木,還是恐懼,都和鏡子裏的反光一樣,是一個真實的自己。
另一個,真實的自己。
我很清楚自己麵對的是什麼。已經喪失了愛與被愛的能力,連交流亦成為奢侈。
孤寂,無以複加。
送走小梅後的第四天,從百貨商場下班回來,路過麥當勞,買了薯條和一杯小可,然後行走。時常這樣行走,不去理會行走的意義。隻要在走,就是活著。
行走,另一種定義便是流浪。頹廢和寂寞會因流浪而變得華美,如此,增添了一份宿命的色彩。我相信宿命,所以我遇到了嵐。
一直走到十一點,終於累了,摸摸口袋,還有十元零錢。前麵又是一家百貨公司,旁邊是網吧,沁蓮兒。
光線昏暗,電腦桌上趴倒許多網民。堆雜著各種食品包裝袋和瓶瓶罐罐。煙味與汗臭交織。典型的黑網吧性質,奇怪的是竟無人來查。興許是正當營業,隻是管理上較為放任而已。
這是一個好現象,正適合如我這樣的人寄生。
不玩遊戲,喜歡逛聊天室和BBS。亦從不發言,隻是看。遇到喜歡的段子就會耐心讀下去,之後付諸一笑。快樂總是短暫的,為什麼人就非要快樂不可呢。假設沒有悲傷,快樂又怎能飛揚跋扈,甚或無從談起。
習慣了點擊陌生人的帖子,看別人的生活。生活在別處,破碎的人隻能點擊空洞。
找人同居。
一個名叫嵐的人發的帖子。我當即笑開。點擊主題進入。
找人同居。要求對方是男性,二十二至二十五歲,未婚,品行良好。同居時間為即日起。隻要能在我懷孕期間給予我足夠的愛便可,直至生產。真實的愛。一切生活的費用花銷由我承擔。不發生性關係,並且,等我順利生產以後就分離,互不糾纏。有意者留下聯係方式。
發帖的時間是四個多小時以前。很多的回複,調侃之語,都沒有留下聯係方式。樓主似乎仍然在線,對每一條跟帖進行回複,接近唾罵。
異於常人的舉動恒常被關注,可又有誰會真正站出來肯定。人們在意的是新奇,事主痛癢如何,與己無關。這讓人痛恨。
我隨即登陸,再進入先前那一帖。
樓主,雖然我隻有二十歲,但我想我可以。
我留下地址很公寓的電話,按下回車。
屏幕刹那閃動,亮光驚顫人心。網吧昏暗,幾台電腦上的遊戲處於停滯狀態,倒在電腦桌上的網民頭發油膩蓬亂。安靜。
這個世界已經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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