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嬰純血(第二節)(1 / 3)

地點約在一家叫田舍的日式料理店,那天陽光明媚,傾瀉的光束像菱形的水晶,一串一串,瑩潤透和。我穿一套訂做的褐色西裝,打方格領帶。這是我唯一一套比較莊重的服飾。是過去參加一位交情並不深厚的同學母親的葬禮時專程訂做的,花了五百多塊。

據說他的母親是死在監獄裏,具體情況不明,我亦從未見過他的母親。自從第一次見他,就很少看到他說話。我們成了朋友,因我也不愛說話。談話貧乏的友誼是不堅定長久的,所以我記不起他的名字。那次聚會,他沒參加。

用葬禮應對約會,錯誤的征兆。

嵐身著一條粗布褲,紫色抽象圖案襯衫,長發,應該是做過負離子的。挎一個女士提包,上麵的加菲貓笑得很慵懶。她坐在約好的位置上。店裏放著柔美的日本民樂,店中央的旋轉餐台上放各式料理,清淡的樣子。

你的胡子沒刮幹淨。她說。

時間倉促,剛下班就趕來了。

你的確很年輕。

涉世已深。

結交過多少女人。什麼工作。小白臉。

她的提問尖銳得讓人生氣。難得碰上一個談吐如此直白的人,她是第一個。

一個,無疾而終。

她笑。這個城市三百萬人中,你是我見過的最單純的人,你就不怕我是騙子。

三百萬人,如同一個軍隊。城市便是戰場。時刻罹難中的士卒,何懼小欺小騙。在廢墟上摸爬滾打,無非死而已。

小小年紀怎麼開口閉口就是死。

如果你能讓我活過來的話。

音樂停止,旋轉食品陳列台亦停止轉動。陽光穿過玻璃發出噓唏的聲音。她閉上了眼睛。停電了。四周顧客小小騷動過後,又如前的平靜,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等我消息。

我怎麼聯係你。

你不必主動聯係我。等我電話。

她沒化妝,衣冠楚楚素麵朝天的離開。她走後不久我也離開了田舍。囊中羞澀,不敢久留。

一連四日,每天下班後都去沁蓮兒上網,悶濕的環境壓得人憋屈到接近窒息。喜歡這種感覺。

沒再遇見她,亦未接到她的電話。人間蒸發本就不是什麼新名詞,故無疑慮和遺憾。十分鍾的短兵相接,火花不可能在今後的時間裏留下刻度。

狹路相逢,幻覺是流箭。

可一旦流箭刺向人,那麼傷口就會像胎記,除非剝皮,否則無可磨滅。

她在電話裏說,你來。那是一周以後的事。我問她為什麼這麼久才找我。她說發現我是她唯一的選擇。似乎她說話從不怕打擊人。

他凹度住所在郊外,歐式雙層建築,牆壁的爬山虎攀到二樓的窗台,從房間裏望出去應該會是遮天蔽日的。兩側有花園,雜草叢生,花束都已死亡,顯然很久沒有打理過。爬山虎縫隙裏的牆壁已經泛黃,像一張殘破的舊黑白照,名字叫光陰。滿地的短草,落葉稀疏。遠處是搖曳的風景。蒼木葳蕤。還有一條河通向市區。河邊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下有一張生鐵製的長椅,黑乎乎的。

這裏是你家。我驚訝的問。

奇怪嗎。這是我租的,隻租了一個房間。這幢樓是一個老富豪的,常年在外,所以房子出租,亦用不著請人打理了。

就你一個人住。

以前還有好幾個人的,都走了,就在上個月。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用鑰匙開了大門。大廳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家具,天花板上有四組吊燈。我們上樓,她的紅色高跟鞋撞擊地麵發出的聲響回蕩,優雅的空洞,一如這所房子,粗糙的美麗。

白瓷地板的房間很寬敞。她扭開電燈,橙黃色燈光籠罩下來。銀白色窗簾下端有好看的蕾絲花邊。組合音響,梳妝台,衣櫃,雙人大床,被子整齊的折疊置在床頭,上麵的刺繡反射奪目光輝。書桌上是一台電腦。

她把房間布置得很溫馨,遠比老板我們員工提供的公寓要奢華得多。我住的地方,隻差一點睡的就是地鋪了,因一個小房子裏人口太多。不禁苦笑。

你有工作嗎。

有。

把它辭了。這段時間,你隻要全心全意的愛我便足夠。

這是荒謬的要求。但從打開她發的帖子,荒謬便已經扼殺了真實。匪夷所思的故事太多,若發生在別處,那是虛假,若親身經曆,則是真實。

大體看了一下,除卻她的房間,其他地方都沒有任何布置,甚至廚房裏連廚具都沒有。唯一可用的地方就是衛生間,浴缸能夠正常工作。另外多數房門是打不開的。隱約有灰塵浮動,死亡的氣息。

我辭掉了工作,打點行裝住了進來。我的東西很少,皮箱卻大,提著的時候甚為不便。其實我本以為自己的東西會日益增多,原來不是。兩年的流浪生涯,換來的隻是一身的疲憊,滿懷的寂寞。單薄的生命闖入一個人,盡管突兀,盡管對對方知之甚少,又如何。至少,與她在一起,我可以排遣一個人的時光。我討厭喧囂。

這裏環境清幽,偶爾會從遠處的一級公路上傳來遼遠的車鳴。極少聒噪的人聲。道路兩旁是一些小店鋪和批發市場,還有修車門麵。隻有一座比較高的建築,是一家設在郊外的集團公司的大寫字樓。站在房頂,可以遠遠的看到旋轉門中進進出出的人。

我喜歡去樓頂,上麵除了紅色的尖頂還有一個很寬的平台,撐起大遮陽傘可以躺在長藤椅上讀書,或者啜飲著牛奶咖啡遠眺那條河,瀲灩的情景,隨之蕩出的是瀲灩的夢境。

她亦常來到樓頂,坐在我旁邊。遮陽傘同時覆蓋兩個人。夏日的陽光毒辣,不適於享受。這種生活是無憂無慮的,好像童年時光。隻是,我幾乎沒有童年。

這遲來的幸福。

她奪過我手裏的書。你喜歡讀小說。那是一本外國小說,三十多萬字,很厚。然而翻譯此書的譯者水平不敢恭維,所以語言生硬。

我說,是。

有寫過什麼嗎。

隻寫過一些日記,斷斷續續,兩年多了,寫了不到十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