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出去,跑到林家,脫下玉觀音。他是獨子,從小就受寵,一出生,爸爸就買了這塊玉,媽媽又到南海開了光,從小戴到大,他把紅繩一圈又一圈地繞在許家門把上。他不在乎了,不在乎了,送不送都沒關係,他隻要林夕落平安快樂。
鄉下淳樸,進了院子才會看到,許小虎並不擔心有人拿走玉。
他紅著眼圈,一圈又一圈地纏繞著紅線,像把所有的想念都纏進去,刻進林夕落的心裏。
等我回來,我的女孩。
林夕落到了深夜才回來,她剛從醫院回來,筋疲力盡,連牽著鹿鹿都覺得累。
月光冷冷地照在院子裏,她借著月光開門,看到玉觀音。她哪兒會不認得,許小虎從小戴著的,以前她吵過,小虎鹿鹿都有玉,為什麼她沒有,現在她也有了,林夕落小心地把紅繩解開,眼淚一滴滴掉在溫柔笑著的玉觀音上。
小虎,如果真有大慈大悲的觀世音,為什麼她要我媽媽受這麼多苦?
她抱著玉觀音嗚嗚地哭起來,院子裏,月光如雪,銀白如霜。
庭院,午夜,人家,很淒涼。
14
林媽媽得的是尿毒症,一種有錢醫就活,沒錢治就死的病。
林夕落終於知道媽媽為什麼不去外地打工了,原來這不是她第一次暈倒,老板見她身體不好,不敢用她,多給了她一點錢打發走了。她瞞著沒說,回來繼續上班,皮包廠早晚班兩班倒,有時還要上通宵。
林夕落不是沒看過媽媽早上回來,臉白得像紙,勸她不要上夜班,她笑笑說:“傻孩子,上夜班錢比較多。”
硬撐著不健康的身體上班,指望早點把家裏的債還清。
料不到家裏的債還得差不多,身體卻垮了,還是這種燒錢的病。
也是在同一年,林夕落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她卻選擇鎮裏一所普通三級達標學校。班主任勸她不要這樣,教學資源真的差很多,林夕落急著去打暑假工,她不客氣地說:“老師,要不是衝著那筆獎學金,我都不想上學了。”
鎮高中承諾,隻要她肯去,三年學費全免,還有一筆大金額的獎學金。
獎學金一發下來,就拿去交醫藥費,爸爸很無奈:“還要拿你的獎學金……”
他很難過,要不是自己沒用,妻子會生病,女兒會放著好學校不去上。林夕落笑嘻嘻地說:“爸爸,你女兒這麼聰明,在哪兒上學都一樣,況且老師說了,名校都是吹出來的,重點還是看我們肯不肯用心。”
他們都清楚,這是安慰,不過誰也沒說,缺錢,林家最需要的是錢,沒錢就是沒命。
林爸爸把三輪車換成摩托車,每天四點起床,拉著滿滿一車的水果去賣,不賣完是不會回來的,三餐就煮些粥帶著湊合吃。林媽媽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控製病情後就回來了,她每星期去透析兩次。皮包廠是不能去了,這病不能勞累,她就去接點活,在家慢慢做,能賺一點是一點。
林夕落兼職做家教,別人欺她年輕,錢壓得很低,不過她很滿足了,能賺錢還能讀書,就是晚自習經常缺席。班主任說了幾次,見她不思悔改,說話很不客氣:“林夕落,你別以為你是學校特招,就驕傲自滿,告訴你,像你這種初中讀得好,高中讀得像流水的我見多了……”
林夕落低著頭,沉默地任她罵。
高中不比初中,連同學們也怪怪的。這是所老學校,但就是辦不上去,主要是來這兒的學生家境不錯,家裏寵著,老師愛管不管,都抱著混一混的心態,像她這種隻知道死讀書的優等生,簡直是異類。
林夕落沒交上什麼新朋友,鎮高中鮮少有她的同學。同學大多去了縣高中,唯一熟臉的竟是王胖子,但小時候打過一架,一直很冷淡。被冷落孤立著,再加上無心交際,林夕落連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
青春期是很微妙的,羨慕人家成績好,又討厭那高人一等的樣子。
此時的林夕落,清瘦文靜,獨來獨往。每日她穿過長長的走廊,男生湊成一堆,對她吹口哨。她麵無表情地經過,假裝淡定,心裏其實空蕩蕩的,什麼時候,她竟淪落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也有老同學來看她,皺著眉:“叫你不要轉,這種學校連大學都考不上!”
這樣說著,眼裏似乎閃過一絲幸災樂禍。自己沒去上重點,他們是不是少一個競爭對手,林夕落滿心的歡喜被潑了冷水,涼到心底。命運扼著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喘息,同樣的年齡,他們哪知道,如果她不這麼做,她要怎麼辦?
他們去過透析室嗎?一整排的透析機,暗紅色的液體從身體流出去,經過透析機又回到身體,這對身體的損害有多大,媽媽能堅持透析幾年,尿毒症要根治,隻有換腎,他們要盡快把這筆手術錢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