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從青天崖出來的時候, 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所以聽錯了,師祖說的每個字他都懂, 但是連在一起聽就有種難以置信的魔幻。
褚衛竟然是師祖的道侶這件事情比褚衛叛出師門,跟魔族人勾結, 更讓他來的震驚。
想著師祖傳達的指令,掌門摸了摸已經快被他擼禿掉的胡須, 愁的眉頭都快皺起來了。
除魔大會乃是眾仙門一起舉行的, 屆時所有宗門都會有代表參加。
事關魔界, 來的人必然都是位高權重,不是宗門長老,就是宗主親自參加, 師祖要在這樣的大會上, 宣布褚衛是他的道侶。
這事越想越覺得不妥。
褚衛現在勾結魔界一事, 修真界已盡數皆知,這個時候在鬧出道侶這麼一出, 玄風劍派可就是被推到風尖浪口上了。
掌門愁禿了腦袋,連夜再一次召喚各大峰的峰主, 將師祖的旨意給傳達的下去。
看到眾人震驚且難以置信的表情的時候, 掌門不知為何, 有種微妙的喜悅感,看, 真的不是他一個人如此震驚, 誰都不相信這個事實。
褚衛今年才剛剛行了成年禮,而老祖……老祖跟他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是道侶呢?
“老祖當真這麼說的?”
“會不會是聽錯了?”
“我不相信, 老祖修的劍乃是無情劍,怎麼可能會有道侶。”
眾人七嘴八舌,顯然是對這話抱著懷疑的態度,這兩人估摸著連麵都沒見過,怎麼可能就成了道侶呢?
玄天真人猛地站起身,喘著氣說道:“荒唐,簡直荒唐。”
若說平日裏,他是絕對不敢這麼說師祖的,但是眼下他剛剛死了女兒,凶手已經知曉,可是卻因著老祖一句話,便不可擅自動他。
“難道師祖這是在懷疑……懷疑我女兒說假話不成,她都已經……我難道連替她報仇都不可以嗎?”
昔日成人禮上,褚衛有多受眾人歡迎追捧,玄天真人有多高興,現在他就有多懊悔,多痛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將他們倆一起派出去,為什麼就一時瞎了眼,沒能看透褚衛的真麵目。
掌門也是一臉的苦大仇深,他雖說是掌門,但是上麵有個師祖壓著,雖然師祖平日裏不管事,看一旦有任何指令,他都需要遵從。
玄天真人背著手看著掌門人,沉著臉說道:“師祖若是要為褚衛作保,可是要按照仙門的規矩來。”
掌門一聽,頓時愣住了,眉頭深深皺起。
“除魔之事,才是重重之選,若當真按照仙門的規矩來,萬一發生了突變,那豈不是危險。”
玄天真人根本不聽這些話:“怎麼,咱們師祖就可以不按照規矩行事了嗎?”
他最心愛的女兒已經沒了,沒什麼事情是他能夠在乎的,隻要能夠報仇,這一刻,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也甘願。
眾人也是麵麵相覷。
仙門有規,不論是誰,凡為重大作惡人擔保者,必先受過斬仙台的雷鞭之刑,以示誠意。
隻是這個刑法用的不多,一般人也不會幹這種事情,斬仙台的雷鞭已經很就都沒有用在人身上了。
大家夥全都沉默了下來,這一瞬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若是師祖真的執意作保,這道刑必然逃不過。
玄風劍派發生的一切,褚衛都不知道。
他躺在這粘稠的黑漆漆的池子裏,已經不知道泡了多久了。
桂林光一開始還會每天都來湊個熱鬧,但是最近連著兩三天他都沒有來。
褚衛看著這山洞頂端倒掛著的岩石,心裏默念著時間。
從讓他被困在這裏已經過去整整十五天了。
腹部的傷口已經逐漸複原了,疼痛感也逐漸消失了,隨著時間的過去,不僅他的手能動,還能轉動著頭,抬抬腳。
盡管都是小範圍的動作,可是比起一開始,這幾日的情況已經是非常不錯了。
褚衛垂下眸子,他其實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
那毒侵蝕了他的五髒六腑,他的血液,他身上的每一處血肉。
他不知道這種毒的名字,但是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毒性之烈。
但是若是沒有這池子裏的東西,他覺得自己可能也早就死了。
十五天的時間……
聯想到消失那日,魔族之人故意說得那些話,褚衛不難想象,此時此刻他在眾人眼中已經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勾結魔族,殘害同門,畏罪潛逃,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足以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可是他心裏還有一份希望。
他在玄風劍派生活了那麼久,師父,同門,難道一個人都不相信他了嗎?
還有那個男人,不是本領高強的嗎?
怎麼到現在都沒來找他呢?
褚衛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是錯的,不對的。
他跟榕之間從來都隻是交易的關係,這個人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來承擔起他的生死。
褚衛拋開這個人,再一次嚐試著調動體內的靈力。
若說他唯一的優點,大概也就是不放棄這一條了。
這麼多天,他無時無刻不在嚐試著調動身體內的靈力,可是全都無疾而終,別說靈力,丹田內空空如也,平日裏那顆幾乎耀眼的金丹此刻也是黯淡無光。
褚衛閉著眼睛,直到腳步聲慢慢地靠近。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桂林光幾天沒來,但是一開口還是令他討厭的聲音。
褚衛眼睛都沒有睜開,完全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桂林光笑了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你不問,我也是要說的,好消息就是……你很快就能恢複了,到時候就終於不用在困在這個地方了。”
褚衛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依舊閉著眼睛。
桂林光遲鈍了一下:“至於壞消息麼……現在全修真界都在喊著捉拿你呢,可千萬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啊,小衛衛。”
褚衛還是那副模樣,毫無所動,全當他在放屁。
桂林光自顧自地說了一會,也覺得褚衛不理他甚為無趣,沒多久就離開了。
直到人走了以後,褚衛這才舉起了手,手掌間有一絲似有若無的靈力正在指尖纏繞。
哪怕隻是這一點點,也證明自己的努力並不是白費的。
二十一天……很快他就能從這裏出去了。
褚衛恢複的那天,桂明光並沒有過來。
其實這些天,他自己有感覺,他的身體已經在逐步的恢複,但是不知道這人用了什麼法子將他全身的靈力都給封鎖了,金丹暗暗無光,一點運轉的跡象都沒有,每日能調動的靈力就隻有那麼幾許,根本不足以支撐他修煉。
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僅手腳能動,整個人都能動了。
完全恢複之後,他便借著這池子裏的東西漂浮到了岸邊,艱難地從裏麵爬了上去。
可是踏上台階的那一刹那,便因為腿腳無力,猛地摔在了地上。
他太久沒有動作了,又因為靈力全無的原因,肢體僵硬而又無力。
褚衛坐在台階上緩了許久,這才艱難地爬起身。
每走一步都需要消耗他全部的力氣,短短的一段路,走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這是在一處地底山洞,那一池黑色的粘稠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據桂林光所說,乃是各種藥材加上魔界特有的良藥配置而成的。
但是,褚衛始終沒能忘了那句,換血。
他體內流著魔人的血。
褚衛垂下眸子,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起,反複幾下後,又一次鬆開。
他咬著牙,扶著牆壁爬上了階梯。
階梯很長,一圈繞著一圈,若是放在以前,他隻是眨眼的功夫就能爬上去了,可是現在他每一步都走的極為艱難。
階梯不僅很長,還很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褚衛全都是憑著那點感覺,往上走。
很奇怪,今日桂林光竟然沒有出現,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恢複的日子的。
褚衛已經不再去想他又在想什麼陰謀詭計,或者說策劃什麼了,他要回去,他要回到玄風劍派,將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
師姐不是他殺的,他也沒有勾結魔人。
十八歲的少年郎滿心都隻有回家這一個想法,他不在乎天下人對他的誤會,他不在乎別人的那些流言蜚語。
他隻是銘記師訓,問心無愧,他想尋求一個公道。
褚衛從地底爬出來的那一瞬間,空氣裏的味道瞬間就充滿了他的鼻息。
這裏竟然是一處密林,鼻子間全都是林子裏樹木花草的味道。
等他再回頭看的時候,他出來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裏竟然有一處被結界封印的入口。
褚衛躺在地麵上,他抬起手,指尖靈力纏繞。
脫離了封印之地後,空氣中的靈力濃鬱的幾乎讓他覺得顫抖。
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被靈力封印的身體也開始重新運轉起來,黯淡無光的金丹緩緩地飄起,瘋狂地汲取著周圍的靈力。
褚衛當即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
不管桂林光到底有沒有出現,他都要離開這個地方,不能再被對方給捉住了。
褚衛跑了很久,被壓製封印的靈力逐漸從身體裏被釋放出來,跑的速度也就越來越快,最後幾乎隻剩下一道虛影在林子裏閃過,猶如鬼魅一般,眨眼便消失不見了。
昏暗的魔殿裏,桂林光,不,應該是魔子,正靠在兩個少年身上,不急不慢地摸著一旁少年的腿,聽著屬下的彙報,揮了揮手。
“急什麼,跑就跑了,不跑,他怎麼知道在哪裏才能活下去呢?”
魔子陰惻惻的目光裏全都是勝券在握,今日之後,他就會知道,除了魔界,這世界之大,再無一處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