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寄傲(1 / 2)

李豫看著眼前之人,那如裁的雙鬢柔和了兩頰的笑意,光潔的額上沒有歲月的刀痕,隻有柳眉梢下、鳳眼畔側,淡淡的漾著幾縷波痕,那是時間劃過,留下的智慧沉澱,寫盡了安然與睿智,讓李豫心安。

李豫不知為何,有很多很多話想說,或許她終於找到了能夠傾吐她所有秘密的人。她講了那個名叫小豫的調皮孩子的故事,講了那個名叫李雲霄的聰慧神童的故事,講了那個名叫李東籬的風月才子的故事……

良久,李易安輕笑著說:“看見你,我到想起了年輕時候是自己。那時候,我也有幾分膽氣,甚至還有有衝破陳規舊條,開創詞宗的希望。”

“您是指《詞論》嗎?”李豫當即想到了那篇不羈的文章,那篇膽敢指摘曆代詞壇高手的狂妄文章。

李易安依舊保持著和藹的微笑:“是啊。”

“說柳屯田的詞俗不可耐,說張子也、宋子京、宋公序等人文章破碎,說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不協音律,曆代詞家都栽了進去,您也真是夠大膽。”

“當時我像你這麼大,雖然沒有像你這樣的跳脫,出格的話倒是說了一大堆。”李易安向後靠在椅子上,眯了眼,神情安詳,嘴角掛著甜甜的味道,“還寫了好多不該寫的詞,流傳出去後叫人捏住把柄,一頓痛罵,想來你應該也聽說過。”

李豫心底了然:這多是指那些“一介女流”、“妄評諸公”、“狹小尖刻”、“豔科小道”的評價。

“詞要分五音、五聲、六律和清濁輕重,自然與詩文不同,您說的沒錯,詞是用來唱的,就應該‘別是一家’。至於您指出的曆代詞家的短處,也都一針見血,分毫不差。”

“是不錯,但是現在想來,當時的我的確太狂了,少年人沒有什麼忌諱,隻道是把自己當作一柄嶄新的利劍,卻容易在胡亂衝撞之中卷了刃。”李易安忽然睜眼,看著李豫道:“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曆過什麼變故吧。”

李豫想了想,自己這些年來好像一直順風順水,沒有經曆過風浪,她耳邊又響起娘的話——“你爹把你寵壞了。”她撓撓頭,抿嘴笑了笑。

“以後的時日還長,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懂得藏鋒和露鋒,有所恃而又無所恃,日後肯定會有作為。”

“我想成為您這樣的人。”李豫抬起頭,看著李易安,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我嗎?我無非就是寫了一些詞,現在正收集著金石,如果順遂的話,有可能做關於金石的研究,後半輩子寫寫書,作作詩,就足夠了。”

“在我看來,您已經很成功了,您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

“適才我說,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風景,你不必刻意去做那平湖秋月,也不必追逐那大浪淘沙,或許世俗欣賞不了你的美,但你確實存在於這世間。”斜陽的餘暉打透窗子,灑在她的周身,將她渲染成一幅鍍金的畫。李易安看著李豫,緩緩說道,“你不會成為我,也不必成為我。在你眼中,我看到了與眾不同的東西,那是我所沒有的。因此,你我注定不同。”

李豫的心動了一下。

“聽你說,你的書齋名叫‘寄傲軒’?”

李豫忙點了點頭。

“那咱倆到是有緣。‘倚南窗以驕傲,審容膝之易安’嘛。”

李豫不好意思地笑了:“當時起名字時,沒有想過會與您的名字一拍即合。”李豫忽然想起了帶的東西,忙喚小霜過來,“這裏麵有給您帶的玉石——聽說您在收集金石,恰好我家有一塊,不知道能否入得了大雅之堂。還有,這裏有我寫的詩詞,還請您指點一二。”

李易安沒有看李豫手中的玉石,她順手拿過李豫的詩稿,讚歎道:“王右軍的字?摹得真好。”李豫得了誇獎,垂下頭羞澀地笑。

李易安接著翻了翻,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睛落到一張紙上。“《如夢令》?你也喜歡此調啊。”李豫湊過去,歡喜地點點頭。“我對此調的音律頗有心得,咱們不妨——切磋一番?”

李豫抱拳:“切磋不敢說,請前輩賜教!”

屋裏的幾人都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

暮色四合,幾縷斜暉輕柔地灑在屋裏,再漸漸消散。星鬥還未爬上夜幕,屋裏便掌上了燈,細細簌簌的人影落在窗紗之上,窗外是秋日的草蟲,和唱著一曲曲輕快的小調。

窗前栽著一樹香桂,清夜無塵,月色如銀,習習微風入鬢。李易安踱至窗前,望著桂花,輕輕嗅了嗅風兒送來的清香。李豫靜立在她身後,聽她吟道: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