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著,很不合時宜的就站在王座旁邊,挺直腰杆,神情淡漠,如一柄旌旗,膝蓋上血跡斑斑,卻半點彎都不打。
“我看他是鞭子吃少了,多吃點苦頭自然就會跪了!”臣子們叫嚷起來,凶神惡煞的就要衝過去。
加爾摩設製止,臉上倒有一分真心的敬佩,英雄惺惺相惜,他實在服了這個西周人,什麼刑什麼罪都一聲不吭的受了,就是不跪。
“對趙家皇帝如此忠心?”加爾摩設問,帶了感慨。
那人搖搖頭。
“不是皇帝?那你效忠之人,又是何方好漢?”加爾摩設好奇了。
那人笑了笑,很難得的笑,似乎是想到什麼人,笑容一刹間溫柔到極致。
“隻是王小五的不二之臣。”他回答,從容又自然。
加爾摩設歎了口氣,磨了幾個月,他都沒耐心了,這男人卻隻有這麼一句,什麼王小五,聽起來像個放牛娃的名字,愈發莫名其妙了。
“念你是真漢子,最後問你一遍:真不願降?金銀財寶,功名利祿,我西域一樣可以給你!”加爾摩設語調帶了誘惑。
那人搖頭。
“都說了,唐興已經按照我們西域的法子,燒了,隻剩了一撮灰,為著那東西,搭上一生的前程,值麼?”加爾摩設加重語調。
那人還是搖頭,除此之外,再無多話。
加爾摩設覺得頭疼。
西域戰敗,臥薪嚐膽,西周的宣恩候不敢殺了,放了又沒麵子,養著嫌骨頭硬難啃,真是燙手山芋。
“這樣吧,放你去給我西域牧羊,什麼時候公羊產崽了,你就可以回國了(注2)。”加爾摩設擺擺手,決定眼不見為淨。
那人點點頭,轉身就走,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幹脆。
然後西域的草原上多了一名手持旌節的牧羊人,據說生得中原模樣,話很少,不跪任何人。
沒有人跟他往來,隻有羊群陪他,周圍的指指點點和冷嘲熱諷他視若不見,年複一年的在草原深處看日升日落。
是,年複一年。
西域的記憶淡忘,西周的曆史翻篇,草原上的時間過得很慢,卻當某一天加爾摩設的孩子都在攆羊玩了,那人才覺得自己老了。
或許某個人也長大了,從少年郎,長大成了男子漢,或許,他都認不得了。
中原來的牧羊人。傳說在大草原上流傳,興盛,又到衰亡,新的麵孔會指著他問,那人是誰,不會再有人回答了。
故事裏的牧羊人,話更少了,他會常常眺望南方,故國和故國裏的人,唯獨會在那時露出柔軟的目光,溫柔到不像是大草原上能有的東西。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長大的少年再次見到這雙眼睛,就知道是他回來了,天下獨一無二的,他的他。
當然,都是後話了。
時間回到六月,大亂平定後的西周。
帝宮開始為柳家昭雪,將這頂南黨栽的黑帽子給除去,出了這口冤氣。
厚葬柳氏傳人,遷歸柳史祖陵。然而在這過程中,仵作發現了草席內裏的一個記號,是柳子最後用血畫的。
當時南黨埋柳濯埋得潦草,就是拿草席一卷,沒想到柳濯最後剩了口氣,用血在草席內裏畫了一個圖案。
但因為當時已經毒發,意識不清,圖案實在太過模糊,辨不清。
注釋
1.番紅花:《本草綱目》載,“番紅花,出西番回回地麵及天方國,即彼地紅藍花也。元時,以入食饌用。”
2.公羊產崽:故事構想出自蘇武牧羊。《漢書.蘇武傳》描寫蘇武,“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始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