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彌聽到周籍這話, 並無半分意外。
因為這事他也知道。
在三千年多前，這個世界上，並無所謂的神靈。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 才有了冊封神靈。
甚至於, 在那之前，並未分人妖兩界，甚至於並無兩界之說。
人與妖都是生活在一起的。
當時人類已經建立王朝, 有了君王, 開始統治人族。妖族依舊還是各個種族分立，居住在自己的族群之中, 卻也是和人類混居於各地, 並無特別明確的劃分。
但人與妖，都知道彼此的存在，甚至還多有往來。
至少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 人妖兩族, 都尚處在和平的階段。
很顯然，是胡九黎的祖母所起之禍，打破了當時的這個格局。
於是便有了人界與妖界, 妖族移居於妖界，人族繼續統治著人界。
妖族為何甘願移居妖界, 便是與如今妖界元氣尚算精純有關了。
當時天地的元氣，已經變得駁雜, 不宜與修煉。
劃分出妖界，便是驅除了天地間的穢氣, 更加適合修煉。
人界則不然，元氣依舊駁雜，根本無法提供修煉, 甚至連妖族幼崽的成長，都極可能受到影響。
所以兩相對比下，妖族自然也就更加願意移居到新開辟的妖界之中。
再加上，當時妖族其實也別無選擇，因為這是上麵已經決定的事。
要不就自己心甘情願的移居妖界，要不就別怪上麵的鐵拳，將你打到妖界去。
自此，人妖兩界分立。
而當時剛被冊封，掌管人界的神靈，便負責妖族遷居一事。
遷居的同時，還得登記入戶，相當於還做了一遍妖口普查。
自然不是沒有妖族逃避這個政策，想要繼續生活在人界中，但別說政策剛頒布，正是抓得最緊的時候，就說那些個神靈們，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得把這事給幹好了，幹漂亮了。
所以當時的搜查力度可謂是相當之大，而且一旦發現藏匿者，不是說，你再登記入戶，去到妖界就可以了的。而是會以黑戶被扔進到妖怪監獄裏去，一關就是百年起步。
宴彌記得，那段時間，總有妖一批接著一批地進入到這個妖怪監獄裏來，不再似頭一批進入到妖怪那樣煞氣滔天，這些因為淪為黑戶的妖，在進入到妖怪監獄裏的時候，一個個都苦著一張臉，一副自己怎麼這麼倒黴的模樣。
是的，他們被關，並不認為自己是犯下了什麼錯，而是認為自己藏得不夠好，才會被那些新官上任的神靈發現，抓住，並且唉聲歎氣地假設，自己當時如果不躲那裏如何如何……
更甚至於，他們中還有妖懊悔，自己就不應該躲的。
倒也不是為自己的行為後悔，而是覺得自己犯蠢了。
他們認為，他們不應該躲起來的，他們就應該跟著政策走，把妖族的戶口給辦了，然後去到妖界，住個幾十年再出來才對。
那個時候，人界那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神靈，再管他們這些逗留在人界的妖怪上，肯定就沒有那麼嚴了。
大不了到時候低調些，不以妖族之身招搖過市，不在人界惹是生非，那些個神靈肯定也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事實證明，他們的這個想法是正確的。
等到人妖兩界分治成為定局，局勢真正穩定了之後，對於那些還滯留在人界的妖，神靈的監管其實要放鬆很多，就更別提偷偷又從妖界溜出來的妖了。
而且，比起已經登記入戶了的妖，偷溜到人界裏，神靈真要管起來，還尚可寬容。在沒有犯事的前提下，神靈大多隻會留下一句，讓他們盡早回到妖界去。
也是怕把這些妖壓得太狠，隻怕也會適得其反，引起新的禍端。
畢竟，妖界又不是什麼監獄，妖族又不是犯人，進去了就不允許出來了。
沒有這個道理。
隻要這些偷溜到人界的妖，知道規矩，那麼他們也不是非要強製將他們送回去，甚至會當作沒有看見。
因為，去了妖界，再執著於人界的妖，其實也不是很多。因為大多的妖族，還是比較滿意元氣充沛的妖界的。
這也是這些神靈願意縱容的原因。
在這樣的寬鬆政策下，雖然當時人界成為了人族的領地，可時常還是有妖族的出沒。
後麵逐漸演變為了默許的規則。
隻要你不搞事，那麼一切都好商量。但若你非要搞事，還被他們發現的話，那也就休怪他們無情了。
這是神靈對有戶口妖怪的態度。
若是沒有辦戶口的妖，那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直接送到監獄裏沒商量。
不過，神靈表示，他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
在沒有被他們抓到前，自己乖乖到他們這裏上了戶，或許還可以免去牢獄之災。
因此，在這事情平定了之後，還出現了一波上門補辦戶口的妖怪。
這些之前一時衝動就藏起來了的妖怪，大概也都明白，當一個黑戶是沒有前途的。
他們開始或許嗨不敢，隻敢繼續東躲西藏，但後麵聽到風聲，自己上門補辦戶口，不會受到處罰後，才敢露麵。
同時，對於那些渡劫後化形的妖怪，也是由這些神靈發現，引導，幫他們登記入戶，成為合法的妖怪。
對於當時的神靈來講，隻要在他的管轄之地，人與妖，鬼與魔都得他負責。
那個時候，祭祀神靈，也在人界盛行。
這也是護佑一方的神靈，理應受的。
宴彌看著周籍，問道：“難道你是在那個時候，被冊封為的神靈？”
周籍點下頭，應道：“恩，那是最大規模的一次封神了吧，後麵再有神靈獲封，也都是偶爾才再出現一個，條件也更為的苛刻，還得有足夠的機緣才行。”
“雖說我們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我們也確實是最幸運的人，要是錯過了那次，隻怕日後就算有這樣的機緣，也輪不到我了。”周籍搖頭苦笑，臉上竟然難得出現了一絲落寞。
宴彌看著周籍，“怎麼？”
周籍看了眼自己那坐於大殿之中，享有香火供奉的神像，語氣稍顯黯然地說道：“其實，接受封神的，不是在那場禍事中死去，但被人保住了神魂。就是自己的修煉到了頭，已經再也看不到晉升希望的人。又或是想要以神靈之身，獲得永生的人。也就隻有這三類人，才會轉修這個神道。”
宴彌沉默。
神道，聽上去好聽，但是，隻要修為還行，還可以搏一搏的人，都不會選擇轉修神道。
因為神道首先便是要舍棄掉自己的肉身，以神魂勾連天地，而且，哪怕就算是修煉出金身，也再無法跳出這片天地。
受限性太大，就是一根打神鞭，便可令他們魂飛魄散。
但神道，對於許多人來講，又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再來一次的機會。
就好比一個快要死的人，告訴你，你還可以換一種方式活著，那麼那個人又會做何種選擇？
最為主要的一點，修煉的環境艱難，那些走上修煉一道的人，若是遲遲無法突破，那麼他們的壽命，也都將會逐漸走到盡頭。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感慨，妖族在壽命上，比起人族所占的巨大優勢了。
所以，有些人出於對壽命的考慮，他們也會選擇成為神靈。
成為神靈後，有漫長的時間，供他們修煉。
而且，就算他們即便不修煉，也沒有多大的關係，隻是會相較於其他神靈弱了些，遇到了過強的厲鬼與凶魔容易隕落了些。
出於種種考量，他們最終選擇成為了神靈。
那個時候，已經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了，而是就算你想，也不一定可能會被選中的問題。
神靈關乎到社稷，又怎麼可能是相當便能當得了的。
這是論功行賞的，一位位輪下來，位置就那麼多，還不一定會被輪到。
所以，周籍說他是幸運的，並沒有錯。
隻是宴彌現在看著周籍的表情，似乎如果有選擇，並不想要轉修神道。
宴彌想了想，倒也沒有避諱什麼，問道：“你是第一種？”
對於宴彌這話，周籍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看了眼宴彌，輕點下頭，道：“恩。”
在那場災難中，不幸死去的人。
周籍一改臉上的落寞之色，微微揚起頭，有點驕傲道：“當時我可是我們門中，最有天賦的弟子，被門中弟子的師祖親自收入門下，成為了門中弟子的小師叔。”
說到這裏，周籍握了握拳頭，“隻可惜，對上了一個比我實力高出太多的人，然後我就光榮犧牲了。”
說罷，周籍已經慢慢鬆開了自己的拳頭，然後攤開了自己的手，長歎出一口氣，一副天妒英才的模樣。
宴彌看著周籍這故作不在意的模樣，沒有說話。
既然是天之驕子，那麼以天之驕子的自負，就不可能會選擇成為神靈，哪怕他們自己修煉的話，可能早就已經沒入到黃土中。
求道不正是如此嗎？
隻要有一絲的可能，那麼便猶死無悔。
“其實……”周籍訕訕笑道：“我能當這個神靈，還虧得我那的師父。”
宴彌看著周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