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後麵的李國民照例要同他開兩句玩笑:“呂所長,恭喜發財啊。”
“發你媽了逼的財,快走吧,快去見你老婆去,去晚了就跟人跑了。”李國民的老婆每個月探一次監,但李國民知道,他現在肯定是在忽悠自己。他嘻嘻哈哈搖頭擺尾得一路走一路對著呂正操笑。這裏的看守,隻有老呂愛同我們開玩笑,我們麵對他也感到有點親切。
每天望風的時間,對我們來說是個小小的輕鬆。遇到陽光充足的日子,大家列成一排,坐在高牆跟下曬曬太陽,望望頭頂上的四方藍天。這個看守所的麵積不大。四米左右高的圍牆,圈起來的隻有一排房子,分成九個監舍。還有一個茅房獨立在最西邊。院內的整個麵積約等於5個籃球場左右。院子的北牆偏東有兩扇黑色的大鐵門。跨過這個大鐵門還有一個院子,是看守值班室和囚犯的夥房。
高牆的東北角上是麵積不大的武警值班崗亭,上麵正對院內,居高臨下地架著兩個探照燈。(我感覺這個探照燈平時很少用)高牆的東、西、北三麵的外圍架著棧道。平時,看守的武警就抱著杆槍在這上麵來來回回地踱來踱去,監視著我們。
假如我們這裏真有人越獄,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不管死活,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幸運的立功機會。我有位朋友做過武警,守過監獄。聽他說,那些剛上崗的新兵在一起聊天,還真希望碰到越獄的,一來可以嚐嚐殺戮的滋味,二來可以光榮的建功。這就好像我們希望摸彩票中到獎一樣。每個城市的看守所,規模大小不一樣,建築結構也不盡相同。
今天的天氣有點微風,氣溫不高,感覺冰涼。院內低窪處,融化的雪水結著薄冰。哈達走到上麵時,兩手提起鐵鏈,穿著襪子的腳,小心翼翼地蹭過去。後來再走路時,他都會手提著鐵鏈,那種刺耳討厭的嘩啦嘩啦聲消去了很多。
短短的15分鍾裏,朱老五、李明虎、呂磊,還是習慣性地溜牆根,眼睛始終在地上掃來掃去。結束的時候,老呂晃著一串鑰匙喊:“排隊、排隊、排隊”我們便趕緊麵對崗亭一字排開。從閆希軍那頭開始,聲音洪亮的“一、二、三、四、五--”,每個人對著下一個人甩頭逐次報下去。輪到站在最末的哈達時,他頓了有一兩秒,短促地報出了“七”。站在崗亭上,背著八一自動步槍望著我們,曬得黑不溜秋的武警發出“耗--”的一聲,仿佛摩托車發動時排出的濁氣一樣,從他的胸腔裏溜了出來。
老呂一揮拿著鑰匙的手,閆希軍轉身帶頭向監舍裏走去。“嗨、嗨、老呂”背後的鐵門檻上一名年輕的警察伸進來一條腿,揮著手裏的一張白紙單喊:“把哈達帶出來”。老呂喊住哈達,我們幾個兀自走進監舍。背後聽到哈達在喊;“卜告薄長,哈達,桌去。”他生硬的漢語聽起來有點好笑。其實他說的是:報告班長,哈達出去。
鐵門鎖好後,李明虎攤開手掌遞到閆希軍麵前,掌心裏是一截半大煙頭。閆希軍咧嘴笑了笑:“今晚上不給煙,明天晚上應該還會給煙的。”說著,轉身把半截煙頭塞入大青山的煙盒裏。盒裏還有一大半沒有抽完。
接下來是這六個光頭坐在那裏發呆。每天早上望風回來,都有一陣子,這些人無所事事地傻坐著,一言不發地發一會呆。在這裏,除了一天吃兩頓飯,放兩次風以外,再沒有任何事情可做,人和人之間從早麵對到晚,該說的話也差不多說沒了。正是天天這樣,時時這樣的無所事事,無聊、寂寞,才使人度日如年,才會令某些人覺得生不如死。看到李明虎鑽進被子裏睡覺,我也感到睡眠不足,有些困倦,索性躺下來跟著睡。李國民、朱老五也鋪開被褥。睡眠是打發時間的一劑良藥。
我們今天的晚飯是包菜白麵疙瘩湯。不要被這名稱迷惑,又有青菜,又有細糧,挺好啊?如果每天給我吃這個東西,我寧願去吃早上的玉米雞飼料。這個包菜是去年秋天罷園的大圓白菜(北方叫嘎大白),應該是很便宜的大批量收進來,放在房頂上風吹日曬雨淋霜凍。倒進飯盒裏,一半是半透明的湯水,一半就都是這種連芯帶葉的菜葉(人們的正常吃法是要把這個菜心扔掉的)。我今天運氣還好,飯盒裏有三個麵團,其中一個快小半個拳頭大了,雖然裏麵的麵芯還是生的。但吃到肚子裏,比以前的疙瘩湯多了不少份量。
朱老五吃著吃著,“啪”的一聲把飯盒摔到地上,“操你媽的小老包,一塊麵都沒有。”他把菜都吃完了,竟然發現沒有一塊麵團。“哈哈哈哈哈--”我們都笑出了聲,呂磊還說:“你中了同花順,不易啊?”這種麵湯的份量還遠遠不如玉米粥實惠。
晚上依然有兩包煙的優待。我依然是值前半夜的班,這次我沒有像昨晚那樣不可救藥地自憐。在憂愁之中,我時不時地插入美好生活的幻想,又時不時地在書本裏縱橫,伴隨著肚子裏的咕嚕咕嚕鳴唱,熬到曙光出現。整個這一晚,漆黑的四方孔裏沒有出現那個東西。雖然我偶爾也留心了一下,但確實一次都沒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