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真是和我們過不去,為了翻越這座努貢拉,我們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沒想到它還覺得不夠,還要給我們雪上加霜。

剛爬到山頂,天就陰了。大團大團的白雲不知何時變成了黑雲,壓在頭頂上。有經驗的同誌說,可能馬上會下雪。我們不敢歇息了,趕緊下山。果然沒走兩步,大雪從天而落,季節一瞬間從秋轉到了冬。

漫天的雪花飛舞著,好像要吞噬掉我們這支蠕動在雪山上的隊伍。雪花落在我們的帽簷上,眉毛上乃至睫毛上,因為體溫化成水,再因為寒風而變成冰淩子。鼻子和麵頰都凍得發麻,軍裝結成了冰,像牛皮一樣硬,以至走起路來喀嚓作響。幸好我們是在不斷地走,否則我想我們也許會凍成山上的一排冰柱。

雪越下越大,風越吹越猛,真可謂風雪彌漫,我的牙齒被凍得咯咯咯地響,手腳麻木得不聽使喚。

一不小心,我滑倒了。墨鏡就是在那時候掉到山下去的。

蘇隊長來拉我,可她自己反而倒下了,而且比我摔得還重。我拉著馬尾巴努力站了起來,她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了。她的腿腫得有些發僵。我急得大叫。辛醫生趕上來,把她攙扶起來,扶到馬上。

我想也許就是這場雪,加重了蘇隊長的病情。

連我都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是怎麼走完的。我像失去知覺一樣麻木地往前走,肆虐的風雪凍住了我所有的念頭。當聽見前麵傳來就地宿營的喊聲時,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那天夜裏,部隊在一片山坡的雪地上露營。

你們的父親想為我和蘇隊長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實在太困難了,隻好放棄。我們也住進了用雨布搭起的帳篷中。為了讓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多吃一點兒,你們的父親把他那份兒可憐的糌粑讓給了我,自己隻吃了兩個元根蘿卜。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終於緩過勁兒來。

但蘇隊長卻病得很厲害,她躺在帳篷裏,什麼也吃不下,腿已經腫得彎不過來了。王政委守在她的身邊呆怔著。他的神情讓我知道了什麼叫束手無策,什麼叫痛心。但蘇隊長仍微笑著對我說,我沒事兒。關鍵是你,你是兩條命。

看著蘇隊長蠟黃的臉,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陰雲一般壓上心來。我看見生命正一點點地離開她,而她正一點點地離開我們。

夜裏,雪花繼續飛舞著,絲毫不憐憫我們的處境。說雪花飛舞都過於詩意了,它們如粉塵如沙礫,攪得整個世界沒有了一點兒空隙。我是被凍醒的,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兩隻腳已經露在了帳篷外麵,被雪厚厚地蓋住了。而我們的被子,也已經和帳篷凍在了一起,像鐵皮一樣硬冷。我趕緊去看蘇隊長,她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我連連叫喊她搖晃她,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但仍是一動不動。

我很害怕,我想也許她再也爬不起來了。但是還沒等我去叫人,她已經慢慢地撐起了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她甚至朝我笑了一下。那是我見到過的最頑強的生命,也是最美麗的生命。後來在大家的幫助下,我們把凍住的被子和帳篷扯開,爬出了帳篷。

爬出帳篷的一刹那,我驚呆了。

至今我也無法明白,那樣的景色它是怎樣出現的?

天邊那座雪山在紅霞的映照下,如一朵盛開的玫瑰。雪花還在飛舞,天空卻神奇地放晴了,純淨,明朗,湛藍,像個率真可愛的孩子,臉上還有淚痕時,已露出了雛菊般盛開的笑容。耀眼的陽光與飛舞的雪花在天地間竊竊私語著,相親相愛,整個世界奇美無比,如瓊瑤仙境一般。

太陽雪!我大喊,這是太陽雪啊!

蘇隊長聽見我的喊聲,探出頭來。

我把帳篷拉開,扶著蘇隊長坐在雪地上。蘇隊長和我一樣,被眼前的景色深深打動了,她喃喃地說,太美了!她蒼白的臉龐竟在那一刻有了紅暈。

至今我仍認為,那是我所見到的最美麗的景色。而且我還認為,那景色是為蘇隊長出現的,是為她送行的。隻有蘇隊長的生命,能與那景色媲美。

就在那不久之後,蘇隊長離開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