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你們父親難過,王政委勉強吃了一些青稞芽。他一邊吃一邊大口喘著氣,他已經不能坐了,隻能半靠在通信員的懷裏。嚼幾口青稞,喘一陣氣,再嚼幾口,再喘一陣。一張瘦削的臉因為憋氣而顯得蠟黃。看到這張臉我就想起了蘇隊長犧牲前的樣子。我有一種預感,王政委他要去找蘇隊長了,他丟不下她。可是虎子怎麼辦呢?他已經沒有母親了,不能再失去父親。我說王政委,你一定要挺住,蘇隊長還要你去找虎子呢。等路修好了,我就和你一起去找。王政委張大了嘴喘氣,斷斷續續地說,小白,虎子的事,就拜托你和老歐了……我可能不行了……
你們父親又吼起來,他說誰說你不行了?!我不許你再說這個話!
但隻要一走出王政委的小屋,你們父親就像個孩子似的掉眼淚。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個不知所措的樣子。除了每頓強迫王政委吃一些青稞芽外,他就是反複拽住辛醫生問,他會好的,是嗎?他沒事兒的,對不對?
辛醫生隻能點頭。如果搖頭的話,我估計你們父親會暴跳如雷。
可是,還是太晚了,還是無法挽回了。
王政委是一個淩晨突然走的。他選擇了一個你們父親不在的時間,我相信他是有意這樣選擇的。因為他不想讓你們父親看見他死去的那種痛苦。你們父親每天都守著他,但恰好那天夜裏部隊駐地竄入一股土匪,你們的父親帶領騎兵小分隊追擊去了。
我代替他守在王政委的身邊,也就代替他受盡上蒼的折磨。
王政委死得非常痛苦,因為呼吸困難,他不停地用手抓扯自己的胸膛,以至於胸口上全是道道血印和塊塊青紫。他的那個樣子讓我難過至極,有一刹那我恨不能幫他把胸口撕裂,讓空氣進入他的肺部。那時候我多麼希望我是神啊,我多麼希望我能解除他的痛苦啊。可我所能做的,隻是拚命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抓傷自己。他掙紮著,喘氣聲如山搖地動般震人耳鼓。但突然,他的手癱軟下去,聲音在一瞬間止息了。
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離我而去。
我惟一感到慶幸的是,你們的父親沒有親眼目睹。但他仍像沒了魂似的,幾天不說一句話。從進軍大西南開始,他就和王政委共事,情投意合,非常默契,已經整整5年了。可王政委從發現病情到死去,僅僅1星期。我想就是1個月、1年、1個世紀,你們父親也無法有思想準備,何況1星期。
那是臘月。臘月從此成為你們父親心裏的傷痛,成為一觸就會流血的疤痕,並且永遠無法愈合。
我想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實現王政委的遺願,找到虎子,把他撫養成人。
可我不知該上哪兒去找。
王政委的病故對你們的父親打擊是巨大的。如果不是有個活生生的小女兒每天望著他笑,我真不知他會不會也倒下。
蘇隊長臨終前曾囑咐我,一定要找到虎子。她把這事囑咐給我,是因為當時隻有我在身邊,卻沒想到成了讖言:王政委也離去了,這使尋找虎子的任務真正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但在川藏公路修通之前,我無法離開西藏,無法尋找虎子。我隻能在心裏一遍遍地想,虎子你在哪裏?
我有一種直覺,虎子還活著。
再接著說你,木蘭。
你一天天地大起來,會笑了,會牙牙發語了。你的燦爛的笑容,漸漸撫平了我和你父親心裏的創傷。但我和你父親仍在心裏擔憂著,害怕你出什麼意外。由於前兩個孩子的夭折,使我和你們的父親已變得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生怕再出什麼差錯。我想無論是我,還是你們的父親,都已經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我和你們的父親商量,想請一位藏族保姆來幫我。我想也許隻有西藏女人,才能把出生在西藏的孩子養大。
可是連續找了兩位,都由於語言完全不通而無法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