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民運股股長帶來一個年輕的藏族女人,他說這個女人會說漢話,並且養過孩子。我高興極了,連忙請她坐,她馬上聽明白了,說謝謝。我一聽是四川口音,覺得很親切,就用家鄉話和她聊起來。

萬萬沒想到,她竟是那個我在進軍路上遇見過的叩長頭的藏族小姑娘——尼瑪。

和尼瑪的相識相遇,幾乎讓我相信了命運這回事。不然該如何解釋我們之間的一次又一次相遇?該如何解釋我們兩人之間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命運?該如何解釋我們懷著不同的信仰卻走著完全相同的路?

當然,我再次見到尼瑪時,她已有了很大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發髻上插著小紅花的小姑娘了,她的麵龐不再光潔,不僅有許多的疤痕,還有許多的滄桑。

讓我先說尼瑪的身世吧。

尼瑪的老家在四川藏區一個叫道浮的地方,我們進軍西藏時曾路過那裏。17歲那年,家鄉遭了大災,她的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弟弟都餓死了。這時,村裏有幾個家裏遭了大災的女人相約著,要叩長頭去拉薩朝聖。她們聽人說拉薩遍地是金子,隻要虔誠地叩長頭叩到拉薩,就算此生受盡苦難,來世也能過上天堂般的日子。於是她就和幾個女人一起結伴離開了家鄉。

她們走了整整一年。

我遇見她們時,她們剛剛離開家鄉1個多月。她也說她們在叩長頭的路上的確遇到過軍隊,但她沒有注意到軍隊中有女人,更沒有注意到我。

和我們分手後,她們曆盡千辛萬苦,一直虔誠地叩頭叩到拉薩。一路上,不斷地有人病死餓死凍死,等到拉薩時,從家鄉出來的6個人,就隻剩尼瑪和另一個姑娘了。

但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拉薩,根本不是像她們想的那樣遍地是金,而是遍地的窮人。她們隻好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

半年後,另一個姑娘也病死了。而模樣比較漂亮的尼瑪,則被一個貴族家的裁縫娶回去做了妻子,並生下一個女兒。

沒想到生下女兒幾個月後,尼瑪又遭了難,她和女兒同時染上了天花。

在當時的拉薩,染上天花就等於得了不治之症,不要說沒錢治,就是有錢也治不了。因此凡是得了天花的,一律要趕出家門,趕到拉薩河的河心島上,困在那兒,任其餓死凍死。

尼瑪當時不僅懷抱著吃奶的嬰兒,而且又有了身孕,但她的丈夫還是狠心地把她們母女趕出了家門。

尼瑪和女兒在島上凍餓交加,3個月大的嬰兒很快就夭折了。但頑強的尼瑪卻活了下來。

靠著一些好心的路人施舍的糌粑果腹,靠著拉薩河的冰水解渴,1個多月後,尼瑪的天花終於自愈,隻是臉上落下了許多疤痕。她再也不願回到那個所謂的家裏去了,重新開始流落街頭。

後來她聽人傳說,拉薩來了解放軍,給解放軍做工不但不受欺負,還可以得到工錢,她就跑到部隊的八一農場找活幹。農場的同誌見她有身孕,不忍讓她幹活。恰好這時候,我們團民運股股長去那裏辦事,遇見了,一聽她會說漢話,就把她帶回來了。

尼瑪的到來,讓我和你們父親心裏都踏實了許多。盡管我們看出她已有了身孕,我們還是留下了她。

1954年9月,你們的父親接到上級通知,他作為英模代表,將和西藏軍區的其他代表一起,去北京參加國慶觀禮。

經過反複商量,他決定帶上我和女兒一起出去。

一方麵我想去軍留守處打聽一下虎子的消息;另一方麵我也想回重慶去看一下母親。自從參軍離家後,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雖然我也給她寫過幾封信,可由於我們的行蹤不定,我從沒收到過她的信。我不知道這些年來她怎麼樣了。我很擔憂。我還有個想法,如果母親身體許可的話,我就把木蘭留給她撫養。我還是擔心西藏的環境對孩子過於嚴酷。

尼瑪有身孕,不能與我們同行。我們就將她安頓在部隊,讓她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