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來,京城風起雲湧。

先是皇上試圖削去鎮南王世襲之爵,改為代代遞降的爵位,遭到朝臣一致反對,鎮南王並未發聲;

後來朝堂之上,一夕開始激烈的爭論,半數大臣強勢要求將當日封晟將軍冤案一事昭告天下,並為昔日的鎮南大將軍恢複名譽、追封受冤的功臣;

在皇上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雲南突然爆發戰事,邊境告危,年輕的鎮南王第二日便率領親兵奔赴戰場。

這一樁樁事件還未讓人有個喘息的時間,冬月伊始,五年前家中遭受冤屈的忠臣後代,被不知何人聚集,來到京城,向皇城聯名上書。

京城中一個個茶館、酒樓裏,仿佛一夕之間,大家都開始討論這一群人的到來。

“聽說了嗎?昨日京城的酒樓突然爆滿,據說來的都是些曾經戍守南疆將士的後代!”

一個灰衣青年皺著眉:“我大楚對邊防將士甚是優待,那些人即便入京,自有舒適的地方給他們住,又何必去住酒樓?”

一旁也有人不信的,隻對這話嗤之以鼻。

最先說話的男青年不滿了:“你們消息不通,便莫要瞎猜!平白無故裏一群人入京?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說著他轉向一邊默不作聲的黑衣小哥,奇道:“我從前在這茶館怎麼沒見過你?新來的?”

茶館不大,常來此處喝茶閑聊的人互相之間都很熟悉,驀地有個陌生麵孔出現,自然會引起大家的主意。

黑衣少年年歲不大,臉上表情十分沉穩。他一雙沉靜的眸子裏,仿佛承受了超過大多數人所承受的苦難。

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少年隻略略點頭,道:“我確實是新來的,請諸位多多指教。”

茶室中的話題換的很快,不一會兒,大家也忘卻了方才說的京城裏一批將士後代的事,說起了別的。

少年看著麵前淡綠色的茶水,默默地出神,不知他在想什麼。他身上不過穿著薄薄的單衣,在京城這嚴寒的冬日裏,卻並不覺得寒冷。

不多時,便有一個下人打扮的小廝從正門走了進來,瞧見坐在眾人之中、明顯與身邊之人不同的黑衣少年,愣了一愣。

他向眾人問著,眼神卻看向了少年:“明公子是……?”

果然見那少年站起了身,向小廝點了點頭。在他行走之間,眾人才發現,這個少年原是缺了一條腿的。

他手裏拿著一根常見的拐杖,右腿的褲管在小腿處空蕩蕩的,行走間,少年的臉上卻沒有分毫殘疾人特有的畏縮和小心。

小廝將他帶出茶館的前門,恭敬行禮道:“小的名喚臨泉,還請明公子移步馬車之上,我家少爺在京郊等您。”

“辛苦你親自來接。”少年禮貌地道謝,可見教養是極好的。

從京城到芙蓉山的一路上,臨泉駕著車,穿著黑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車中透過小小的窗子看向外麵,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

已是冬日,太陽能照到的地方很是晴暖,街上的商販大都懶懶散散,透出京中特有的悠閑氣息。隻是唯有衣衫單薄的路人行色匆匆,趕著回到溫暖的室內,遠離這避無可避的蕭瑟北風。

或有總角小兒全身上下裹著厚厚的棉衣,在天寒地凍之中,玩著不知從哪掏出來的冰。

或有踽踽乞兒,穿著破破爛爛、髒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薄衫,臉上帶著麻木悲哀的神色跪地乞討。

這一幅幅或悲或喜的畫麵,在過路人眼中走馬觀花一般閃現。

可京城於他而言,隻不過是一處冰涼冷漠的墳。

這墓裏,葬著他的父親母親、家人親人,還葬著屬於他最美好和無憂無慮的童年記憶。

馬車行至薑府在芙蓉山上的莊子門前,甫一停下,薑謙便迎了上來:“是明襄,明公子到了嗎?”

臨泉去扶不方便的少年,卻被禮貌地拒絕了。

他單腿撐地,輕輕躍下馬車,抬頭看向薑謙:“在下正是明襄,不知閣下……?”

薑謙衝他露出朗爽一笑,像是舊友久未相見一般,笑道:“在下薑謙,是封連的好友——他今日身上有些不便,讓我過來迎迎你。”

明襄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臉上雖帶著些未脫去的稚嫩輪廓,可神情卻是沉穩大氣的。

他衝薑謙拱手行禮道:“薑大哥好。”

薑謙笑眯眯地吩咐臨泉去停馬車,又帶著明襄走到府中去。

一路上他不留痕跡地放慢了腳步,卻沒有特意照顧和關注明襄不方便的右腿,隻是同他聊些家常閑話,顯得親近又自然。

及至到了暖廳,薑謙才對明襄無奈道:“你封大哥前些日子被我灌了酒,結果第二天就病了起不來床,這些天精神一直有些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