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期昌起身,抱拳沒好氣道:“我還是不服,綏靖地方與賊人拚的肚破腸流的是我們當兵的,登萊這才平靖了一年多時間,這幫人就不念我們這類子當兵的好。莫不是,非要我等刻意養賊,隔三差五鬧一起命案,這幫人才會體諒我等的苦楚?”
“你!”
趙炳然指頭顫抖著,氣的說不出話來。
趙期昌不管不顧,將頭盔扣在腦門上,自嘲笑道:“劍門先生,陳其學他府邸與軍營隔著一條街,最少百步的距離。百步的距離,這麼遠彈丸縱是擊中,也難擦破油皮。這人是閑慣了,沒事找事。”
說著趙期昌又指指桌上彈丸:“彈丸……有問題。若真擊中牆壁,現在劍門先生看到的不可能是丸型,而是一灘爛鉛!”
“要換軍營那就換,這麵子要給劍門先生。這麼大的登州城,竟然無我捕倭軍立足之地!反正呀,今後的日子長著呢,陳其學給我上眼藥,我也不會讓他好受!”
趙期昌說罷,拱手行禮,右手捏起披風一角,轉身時狠狠將披風一角甩出去,鮮紅披風抖動,大步含怒離去。
趙炳然輕歎一聲,又搖頭笑笑,趙期昌跟他耍性子這終究是好事。他寧願看到部屬當麵反應不滿情緒,也不願麵對一幫深藏情緒的部屬。
趙期昌發火,才說明有問題,問題在明麵上,這就好解決。甚至,趙期昌願意發火,可以理解為發火出來,是存在解決可能的。若怒火深藏,那就是防備他趙炳然,也不認為說出來有解決的可能性。
可他趙炳然也委屈啊,一大早的陳其學怒氣衝衝登門,向他傾訴怨氣,又哭哭啼啼喊冤希望能製止捕倭軍,禁止在城中操訓。
唔……不論陳其學有多委屈,這和他趙炳然有啥關係?
關鍵是,陳其學話語裏的意思,仿佛他趙炳然管不住趙期昌似的,嚴重中傷了趙炳然的顏麵,這才找來趙期昌談談捕倭軍遷移營地的事情。
遷營是小事,銃兵流彈險些誤殺士民也是小事,趙期昌發火也是小事,唯一的大事很簡單,那就是他趙炳然的話,在這登萊兩府是起作用的,有決定性作用。
他說話,趙期昌要聽。
隻要這一點沒問題,其他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就這麼簡單!
趙期昌怒氣衝衝離去,他不是因為陳其學無事生非小題大做故意給他填堵而生氣,也不是因為趙炳然沒給好臉色而生氣,他生氣在於自己的地位。
從製度上而言,他壓根就沒有掌控登萊的可能性。哪怕設立登萊總兵官,還有一幫子監軍、地方官做鉗製,根本沒有可能從軍、政、財、法四大方麵控製登萊!
幾乎,在國朝體製籠罩的範圍內,哪怕你是督撫,你也不可能真正控製哪怕一府之地!
處處都有製衡,處處都有鉗製,根本沒有足夠大、又自由的舞台!
關起門,他可以自大的說一聲在影響力上他能影響、間接控製登萊各方麵事務。實際上,他在登州衛都無法一言九鼎做事!
更別說今日,趙炳然要擺登萊道道員的架子,那趙期昌手握登萊軍權,也隻能低頭,接受一個荒唐的提議!
一個很荒唐的提議,因為操訓擾民,祖祖輩輩一直使用的軍營,到了今天,他必須帶人撤出去!
唔,很好,你趙炳然的麵子、裏子都有了,那我趙期昌的麵子往哪擱?下麵軍士怎麼想,傳出去城中士民又該怎麼看?
陳明心牽馬過來,見趙期昌臉色很差,比那日暴雨時的臉色還要差,關切詢問:“家主?”
“無礙。”
吐出兩個字,趙期昌翻身上馬,左右扭頭看一眼,突然對陳明心道:“有道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權壓一級,就是他娘的活老子!”
深吸一口氣,趙期昌握著馬鞭指著街道上行人:“偌,小小衙役在街上人五人六跟個螃蟹似的,我捏死這類人易如反掌。今日,權不如人,咱就當了一回乖兒子。可就是超越一級又如何?彭黯還比我高一級,又是個活老子。”
趙期昌有些頹廢:“彭黯之上,還有六部五寺九卿不下百餘人,這一個個的都是活老子。超過這百餘人,還有個君父在……想自由自在做個人,不做人乖兒子,怎麼就他媽這麼難呢?”
陳明心眨眨眼,訕訕做笑不言語。
趙期昌一臉認真:“五哥,真的,我這麼拚,隻是想活的暢快一點,想著頭頂上少一些活老子。可朝廷就是一張大網,身在網中,處處是老子。”
陳明心都不知該怎麼說,猶豫半天道:“那家主不妨試試,看能不能做一地父母官。不搭理上司,專心做份內之事。職責內不出差錯,上司也拿家主無可奈何。”
趙期昌努嘴,勉強笑了笑:“七品芝麻官……若真有那麼一天,還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