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3 / 3)

裏維準尉忽然覺得鼻子發酸。他心想,不論這個上校是人是鬼,他都要追隨他。

弗裏曼上校經過一眾士兵眼前,轉了一個彎。裏維準尉急忙拉住他。

“上校,對麵的人是……”

“我知道。”弗裏曼上校甩開他的手,高聲喊道,“德拉斯!你個兔崽子!給我把槍放下!”

弗裏曼上校會被射成篩子的!裏維準尉驚懼地想。

但是他想象中的血腥場景並沒有發生。

和他們對峙的士兵看到艦長從轉角處緩緩走出,俱是驚訝得連槍都拿不住了。

他們不是沒懷疑過上級的命令。上頭說船上爆發叛亂,必須鎮壓,他們理所當然以服從命令為優先。但是他們也聽過一些關於高級船員奇怪行徑的風言風語。

當他們開始鎮壓叛亂後,這種懷疑變得更深了。空行艦上爆發了這種程度的騷亂,為什麼艦長還是閉門不出?難道真像那群反亂分子所宣稱的那樣,艦長被副官害死了,副官串通其他人奪權?

現在,活生生的艦長出現在了他們麵前。一切關於他死亡的流言都頃刻間土崩瓦解。

可是艦長叫他們放下武器——而不是叫那群反亂分子放下武器。

“你們都長眼睛了,瞧見我活蹦亂跳了吧?”艦長銳利的目光掃過士兵們的臉,“現在,跟著我來。我們還要收複威靈頓號。”

他穿過眾士兵組成的人牆,朝上層走去。

裏維準尉一夥人端著武器,同對麵的士兵麵麵相覷,雙方的表情都有些懵。

最後他們誰也沒說話,隻是默默地跟上了艦長。

形勢逆轉得太快了,裏維準尉過了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反亂分子,也遇到了很多鎮壓武裝。艦長命令他們停止交火,加入自己。

跟著他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登上上一層甲板,再上一層甲板,裏維中尉意識到他們正在往艦橋方向去。

“艦長,是不是副官他們背叛了你?”裏維準尉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被人控製住了,也是身不由己。”弗裏曼上校神色凝重,“若是遇上他們,不要趕盡殺絕,解除他們的武裝就好。我有一位朋友正在尋找讓他們恢複正常的辦法。”

裏維準尉不太明白。什麼叫“被人控製”?是指他們被人握住了把柄嗎?讓他們恢複正常又是什麼意思?他不懂的事很多,但他相信艦長。

他們就這樣登上了艦橋。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上去了,畢竟艦橋容納不下這麼多人。弗裏曼上校挑選了二十名精兵,外加從各組遴選了一名代表。裏維準尉也在其中。

艦橋上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所有高級船員都在這裏。副官站在艦橋最前方,他旁邊是領航員、水手長、輪機長等人。他們個個神情冷硬肅穆,讓裏維準尉想起老家墓園門口的死神雕像。

“所以,你們真的被控製住了,是嗎?”弗裏曼上校低聲問。

沒人回答他。

上校做了個手勢:“動手。當心不要損壞艦橋上的設備。”

他精挑細選的二十名精兵端著槍包圍了艦橋上的船員。他們也拔出槍同艦長一方對峙。

副官冷若冰霜的視線如同一枚鐵釘,牢牢釘死在弗裏曼上校身上。

“我們不可能讓你們得到這艘空行艦。”副官說,“即使要毀掉它,也在所不惜。”

說完,他飛速地拉下控製台上的一隻紅色的拉杆。

一枚子彈擊中他的額頭,從後腦勺穿出,飛濺的鮮血將他麵前的玻璃染成一片血紅。

他後退一步,背靠著控製台滑坐了下去。

其他高級船員麵不改色,對同伴的死亡無動於衷。士兵們衝上去,將他們死死按在地上。

空行艦猛地一震。它不再保持懸停狀態,而是朝無名島方向俯衝而去。

裏維準尉立刻上前拉開副官的屍體,防止他的血液滲進設備中。他將紅色拉杆推上去,然而空行艦下墜的勢頭分毫不減!

“怎麼會這樣?”弗裏曼上校驚訝地挑起眉。

裏維準尉檢查了一遍控製台,驚恐地抬起頭:“上校,艦載差分機的程序被修改了。”

弗裏曼上校不太懂這些技術方麵的名詞,問:“那會如何?”

“空行艦會朝著指定方向飛去,除非程序修改回來。但是懂得如何修改的隻有領航員。”

上校的眉頭擰到了一起。“把拉杆推回去也沒用嗎?!”

裏維準尉搖搖頭。

被壓製在地上的領航員發出一聲冷笑:“即使毀掉這艘空行艦也不能讓你們得到。原本你們可以全部活下來,在新的國度開始新生活,但是你們偏要作死。現在好了,大家一起死吧!”

伴隨著他那尖利的笑聲,空行艦的震動越來越劇烈。

這時,空行艦正下方的海麵激起滔天的水花。

一頭猙獰的巨獸騰空而起,身姿夭矯如龍,鱗片亮如鋼鐵,雙翼展開,猶如一片黑壓壓的雲彩。

裏維準尉心髒一沉。全完了。原本空行艦就要墜毀了,現在又來了怪獸。他們會艦毀人亡。也許有人能及時乘上小型掠行艇逃走,畢竟掠行艇的功能之一就是逃生。但是數量有限,恐怕隻有少數人能逃走。艦長當然有資格,至於其他人……

艦船又是劇烈地一震,裏維準尉險些咬破自己的舌頭。震動是從下方傳來的,和地震差不多,所有人都沒站穩,東倒西歪成一片。

怪獸是不是從下方攻擊他們了?它個頭那麼大,若是不顧一切地撞上空行艦,什麼樣的金屬外殼擋得住它?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震動後,威靈頓號竟不再下墜了。

他們仍然在前進,但方向恢複成了水平狀態。

瞭望組和測量組的人幾乎要把鼻子都貼平在玻璃上了。

“報告上校!”瞭望手幾乎是尖叫著說,“那頭怪獸它……它正在艦船下方……托著我們!”

紅眼睛凝視著紅眼睛。

胸腔中的脈動跟隨著胸腔中的脈動。

他聽不見聲音,但奇妙的是,他似乎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就像是對方的想法直接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你體內也有以太結晶啊。那是大君的力量。

那個東西說道。

——什麼大君?哪個大君?

他問。

——我們的大君。世界的主人。祂賜給我力量,在我體內形成了結晶。祂已經離去很久了。我被封印在這裏。被祂的敵人們施加了詛咒。我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失去自由,失去大君。我……沉睡了很久,久到已被世界遺忘。

那東西所說的話他有許多地方都不明白。但是他能體會到對方的痛苦。

靈魂被困在一具冰冷僵硬的軀殼之中,被束縛在一個狹小殘破的容器裏。

——你可以幫助我。我也會回報你。

那東西說。

——憑什麼?

——你別無選擇。要麼死在這兒,要麼幫助我,然後我帶你返回你的世界。

——我不能釋放你。你會攻擊人類,你會毀了這個世界。

——我隻攻擊那些傷害我的人。

真可笑。他從墜下空行艦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

他們這類人的歸宿大同小異,死在某場戰鬥之中,連屍體都找不回來。這樣的結局他見過太多太多了。

如果他的結局也是如此,那他沒什麼可抱怨的。

唯一讓他放不下的就是那雙眼睛。

不是紅色的那雙,是金綠色的。

像春天的原野,和澆注了黃金的翡翠。

五朔節花柱的芬芳。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城市。地中海鹹味的風。發條轉動,鍾擺搖蕩,模型繞著天花板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雲海上空輝煌絢爛的日落,像一場永不終結的夢。

他想要活下去。回到那個繽紛的世界中去。

——我怎麼幫你?他問。

——我身上有一片畫了法陣的鱗片。替我毀掉它,我就能獲得自由了。

——你自己為什麼不毀掉?

——我無法碰觸它。但你可以。

他遊向海洋更深處。那東西的身軀是如此龐大,以至於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海中遊泳,而是在一座山丘上漫步。

他找到了那東西所說的鱗片。它位於巨獸的尾部,顏色與周圍其他鱗片稍有不同。遊近了之後他才發現,那鱗片並非顏色不同,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法陣和咒語。

他僅剩的那隻手上彈出一截利刃,刺向鱗片。

巨獸發出痛苦的哀鳴,在海中,那聲音聽起來格外渾厚悠長,如同古老的號角。

他一劍又一劍刺向鱗片,大股大股的血液擴散到海水中,仿佛升騰的煙霧。周圍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神色,遮擋了他的事業。但他動作不停,每一劍都比上一劍刺得更深,最後生生將鱗片挖了出來。

一離開巨獸的身體,鱗片就化作無數飛灰,溶解在了海水之中。

巨獸的身體蜷曲起來,龐大的頭顱向後一轉,將紅眼睛對準了他。

——抓緊我!

他不知道該抓哪兒。巨獸身上全是光溜溜的鱗片,他根本抓不住。

思考片刻之後,他遊到巨獸的頭頂,抓住了它彎曲猙獰的角。

巨獸如箭一般騰空而起,劈波斬浪,躍出海麵,振翼飛翔。

一刹那間,他就從最幽深的海底飛上了陽光璀璨的天空。從地獄中直升天堂也不過如此。

他能感受到巨獸的快樂。重獲自由的喜悅如同波紋一般不斷朝外擴散,衝刷著他的大腦。

他抬起頭,望著那艘金色的空行艦。就連他這種對空行艦飛行原理一竅不通的人也看得出,那艘人造的天空霸主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墜落在無名島上。

若是墜落在湖泊或海洋中還好,墜落在陸地上,結局就是艦毀人亡。

——既然我幫助了你,那你也應該幫助我!他對巨獸說。追上去!

——你要拯救那艘鋼鐵怪物?巨獸不屑。為什麼?就是它傷害了我,我不把它摧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因為那上麵……有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