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低頭看著那個散發著古怪味道的洞, 露出了混合著震驚與厭惡的表情。
“……你不是要我跳下去吧?”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n先生蹲在洞口,笑眯眯地說:“是啊,這是下水道嘛。”
他們正蹲在n先生家的浴室裏。搬開浴缸之後, 下麵赫然挖了一個直通倫敦下水道的洞。
“……你什麼時候挖的這個洞?”段非拙用複雜的眼神看著n先生。
“剛租下這間店麵的時候。裝修的時候順便挖的。”
“一般人會在自家地下挖這種洞嗎?”
段非拙驚恐萬狀, 雖然但是……這個人租他家的房子, 肆無忌憚地搞改造,卻不通知他這個房東!世界上怎麼有這種人!
“都是未雨綢繆。”n先生用這句話堵住了段非拙的嘴, “我當了這麼多年警夜人, 習慣居安思危了。不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總是不放心。這個洞我本打算拿來當自己的逃生密道, 但是某一天卻發現下水道裏多了很多食屍鬼。”
“食屍鬼出現的時間和鄧肯·麥克萊恩來到倫敦的時間重合?”段非拙問。
“差不多吧, 所以我想,它們說不定是追隨鄧肯·麥克萊恩來到這裏的。你不妨試試跟它們溝通。”
一想起那些慘白如屍體的小咕嚕姆們, 段非拙就一個寒噤。他也不想種族歧視的,但是食屍鬼們的樣子實在是……過於恐怖穀了。可能是因為它們生長於黑暗的環境, 所以長相也比較隨心所欲。身為人類的他會本能地對它們產生畏懼和厭惡感。
不過如今為了z,他願意忍一忍。
他沿著梯子下到洞底, 落在了陰冷潮濕的下水道之中。n先生緊隨其後。他提著一盞燈, 用秘術將燈火變得比普通燈更加明亮。
自打大霍亂之後,倫敦就開始如火如荼地修建下水道, 如今的已經修得相當寬敞壯觀了, 遠勝阿伯丁的下水道。
段非拙和n先生並肩前行。黑暗中時不時響起老鼠的尖叫。總覺得待會兒除了老鼠,還會冒出四隻烏龜……
n先生除了提燈, 還背了一隻口袋。他將提燈交給段非拙,自己從口袋中取出一塊腐肉,作為引誘食屍鬼的餌料。
現在下水道中的氣味更加感人了。段非拙拚了命才忍住流淚的衝動。
n先生的誘餌效果拔群, 不一會兒段非拙就聽見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是老鼠。老鼠的動靜可沒那麼大。
一隻瘦骨嶙峋的白手從下水道轉角處伸了出來。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但看到那隻白手時, 段非拙胃裏還是泛起一陣生理性的不適感。
食屍鬼如同一隻壁虎,攀著牆壁爬了過來。它的動作是如此迅速,以至於一眨眼的功夫就躥到了n先生麵前。餐廳老板將腐肉丟給食屍鬼,後者一把接住,飛快地塞進嘴裏。
像是蜜蜂被花蜜吸引了一般,更多的食屍鬼爬了出來。它們一擁而上,試圖從第一隻食屍鬼嘴下搶奪腐肉。n先生將手中的口袋遞給段非拙,朝食屍鬼們怒了努嘴。
段非拙認命了。他從口袋裏倒出腐肉,食屍鬼們爭先恐後地朝他衝來,圍著地上的肉大快朵頤。段非拙覺得自己就像個給動物們喂食的飼養員。
吃飽喝足之後,食屍鬼們變得溫馴了許多。它們圍著段非拙轉來轉去,用力嗅聞他身上的味道。它們的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乍聽起來如同野獸的嚎叫,但段非拙隻要集中精神就能從中辨別出一兩個詞語。
“食物。”“他有食物。”“他身上的味道和鄧肯一樣。”
……還真能聽懂啊。段非拙不由咋舌。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同食屍鬼們視線齊平。食屍鬼驚恐地縮回黑暗中。段非拙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做出攻擊性的舉動,食屍鬼們又試探地圍了上來,將鼻子湊到他手上。
“呃,你們好。”段非拙不知道該用什麼開場白,隻能幹巴巴地說道,“我想請你們幫忙。你們還記得和我一起的那個白發男人嗎?能不能幫我找到他?”
食屍鬼們歪著腦袋,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段非拙放慢語速,重複了好幾遍,每一遍都將語言變得更省略。最後一遍時,他幹脆說:“白發男人。找。”
食屍鬼們交頭接耳,段非拙聽見它們用恐懼的語調嘀咕著“白發男人”。z當初在阿伯丁斬殺過不少食屍鬼,它們都還記憶猶新,心有餘悸。
但是它們吃了段非拙給的食物,又從他身上聞到了鄧肯的味道。鄧肯一向待他們很好。其他人類會用石頭砸它們,鄧肯卻從來不嫌棄它們,還總是帶來好吃的。它們願意為鄧肯做事。
白發男人很可怕。但它們又不是要跟他戰鬥,隻是找到他的位置。這一點兒也不難。
食屍鬼們低語著爬上牆壁,分別朝下水道的不同方向散開了。
段非拙望著身邊的n先生:“你說他們聽懂了嗎?”
n先生滿臉驚奇:“你剛剛在用食屍鬼的語言說話,你自己沒發現嗎?”
段非拙搖搖頭。他覺得自己隻是普通地說著人話,原來麵對食屍鬼時,會自動轉換成食屍鬼的語言嗎?
接下來隻需要等食屍鬼們帶來好消息就行了。
段非拙爬回地麵。他奔波了一天,現在疲憊至極。餐廳二樓本是n先生自己的住處,他大方地出借給了女士們。而男士們隻能在地窖中打地鋪。
明明自己家就在樓上,段非拙卻回不去,隻能睡在地窖裏,感覺心酸得不得了。但是當他一躺下,就立刻陷入了沉眠,忘記了自己的不滿。
第二天清晨,n先生叫醒了他們,送來了早餐。這頓早餐遠比段非拙從前在餐廳吃過得美味。他現在懷疑n先生專門給顧客投毒,對自己人還是手下留情了。
早餐吃到一半,n先生就來報告,說是食屍鬼回來了。
段非拙立刻丟下叉子,從浴室的洞口進入下水道。幾隻食屍鬼正圍著梯子,像嗷嗷待哺的幼鳥一樣眼巴巴望著他。n先生又遞給他一袋子腐肉作為食屍鬼的飼料。
他將腐肉分給這群小咕嚕姆們。待它們飽餐過後,他問:“你們找到白發男子了?”
食屍鬼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跟隨它們。段非拙抬起頭,n先生正從洞口望著他。
“我跟它們走一趟。”段非拙說。
“您帶蓄能物了嗎?要是沒有,我可以借您。隻要不是太貴的材質,我都有收集一些。”n先生咧開嘴。
段非拙的黃銅指環在空行艦上被沒收了,後來也沒能拿回來。他向n先生要了黃銅。餐廳老板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給他扔了一把黃銅湯匙。
……不愧是開餐廳的,果然什麼材質都有呢。
段非拙撿起湯匙,塞進腰帶裏。他的蓄能物怎麼一個比一個奇怪,不是義肢就是湯匙……
食屍鬼們帶著他在下水道中穿行。倫敦的下水道遠比阿伯丁錯綜複雜,但食屍鬼們早就熟悉了這個地方。他們走了許久,終於在一處下水井口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段非拙問。
食屍鬼們繞著他的腿轉來轉去,用肢體動作表達“是”的意思。
段非拙集中精神,伸出聽覺的觸須,朝上方探去。穿過濕潤的土壤,穿過人造的水泥地麵。他聽見了打字機接連不斷哢哢作響,鋼筆摩擦紙張發出柔和的沙沙聲,靴子和皮鞋敲打著大理石磚。嗡嗡的人聲,喊叫聲,發號施令聲……
段非拙忽然明白他頭上是什麼地方了。
他正站在蘇格蘭場的正下方。
“他們把老大關在蘇格蘭場的地牢裏?!”
聽過段非拙帶回來的情報,所有人都深感不可思議。
他們圍坐在地窖的方桌邊,桌上擺著餐盤和刀叉。吃完早餐後,餐具尚未撤下。
連段非拙自己也覺得這聽起來像個天方夜譚。卡特還真是別出心裁,竟然將警夜人的首領關進警夜人的地牢。他是特意為了羞辱z才這麼做的嗎?
“不過,那個地牢的確固若金湯,不是嗎?”段非拙問,“從沒聽說過有秘術師逃出去。而且異常案件調查科已經被委員會的人占領了,等於擁有了一大群獄卒。如果我是卡特,大概也會把z關到那兒……”
“話是這樣說沒錯……”色諾芬的表情極為古怪,像是聽到了某種足能把人笑到岔氣的笑話,卻礙於氣氛不能笑,於是隻能憋著,憋到他肋骨都快斷了。
其他警夜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大概隻有段非拙、伊萬傑琳和葉芝搞不清狀況。
“到底怎麼了?不能直說嗎?”段非拙有些不耐煩。
色諾芬已經憋到忍無可忍了,他不得不用手捏住自己的嘴才讓自己沒當場笑出聲。
最後還是好心的艾奇遜小姐解答了段非拙的疑問。她向來不苟言笑,因此這次隻是微微揚起唇角(對於艾奇遜小姐來說,這已經算是她的捧腹大笑了)。
“我們去見開膛手傑克的時候,您也一起去了地牢,”她說,“您應該還記得吧,當時我們並沒有帶著傑克走正門離開,而是走了……密道。”
段非拙愣了愣,那天的記憶浮上心頭。艾奇遜小姐說得沒錯,當時q女士和r先生壓著開膛手從另一條路離開了地牢,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回辦公室。也就是說……
“警夜人的地牢其實有一條通往外界的密道?!”他忍不住叫出來。
這感覺……就像推理小說中發生了密室殺人案,他正絞盡腦汁思考凶手是如何從密室中脫身時,作者大筆一揮寫道:這根本不是密室,裏麵有條密道。
當然了,對於推理小說的讀者來說,這種情節再坑爹不過。但是對於段非拙而言,這卻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意味著他們可以潛入地牢,如入無人之境,將z營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