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但是,不知怎地,丘雯嵐在那個時候精神崩潰,鑄成大錯。

“第二個忠告:千萬別因愛成恨。”

丘靈無比哀傷,聽了這樣文藝腔的話,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差不多了,”林政高側著頭想一想,“夜深啦,小孩子該回去了。”

第二天,林姨帶丘靈逛街,豪爽地選購衣物,一擲千金,人人有份,自然,她也買了許多花襯衫。

兩人回到家,一進門,管家便低聲向林姨報告消息,丘靈知道又是奕群她們生事。

這次,林姨真的動氣了,扔下手上的大包小包,兩條眉毛倒豎,雙頰上的腮肉不住顫抖。

她蹬蹬蹬跑到樓上,一腳踢開兩個養女寢室門,房裏一片淩亂,似有人打過架,卻空無一人。

接著,她聽到樓下有嬉笑聲,原來人都浸在泳池裏。

丘靈一看,隻見兩個姐姐正裸泳,年輕美麗的她們赤著身子,卻絲毫不覺荒誕,反而像林中精靈嬉水。

慢著,池中還有人。

他倒是穿著衣服,可是薄襯衫濕水貼在結實的胸膛上,也同不穿差不多。

林姨連忙又趕下樓去,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出了一把手槍,朝天空開了一槍。

丘靈震驚,呆呆站一旁。

泳池裏的三個人聽到槍聲靜了下來。

丘靈見她們目光呆滯,知道是吃過藥,才會這樣放肆。

林政高自泳池起來,鎮靜地經過林姨,她拿槍瞄準他,他夷然說:“除出威嚇,就沒有別的方法,你想開槍,盡管來好了。”

他背著她悠然離去。

林姨頹然坐倒在地,她連痛哭都不會。

丘靈輕輕取過她手中槍械,在林姨身上,丘靈看到母親的影子。

丘靈又取來大毛巾搭在兩個稞女身上。

那天晚上,大家都沒有吃飯。

林姨待兩個養女清醒了,令她們立刻走。

“滾!替我走得越遠越好,一生一世別再回來。”

集群有點害怕,可是,又不甘苦苦哀求留下。

奕群卻冷冷地說:“我收拾了就走。”

林姨趕盡殺絕,“光著雙手走,這屋裏沒有甚麼是屬於你的。”

奕群忽然笑了,“這幾年我替你掙了多少你心中有數。”

林姨答:“我一早與你三七分賬,不拖不欠。”

“說得好,”奕群站起來,“我立刻走。”

林姨忽然問:“為什麼我毒恨你們與他搞在一起,你們偏要那樣做?”

奕群轉過頭來,“你老了,皮寬肉鬆,腰粗胸肥,你靠我們,不是我們靠你,你可得弄清楚。”

林姨臉色死灰。

奕群間集群:“你可跟我走?”

集群忽然搖頭,“不,你隻會是另外一個新的林蘊高,我自管自。”

她說的一定不錯。奕群說:“那麼,出了這個家門,我們分道揚鑣,各自為政。”奕群真的什麼都不拿,就打開了大門,走了出去。集群猶疑片刻,也離開了多年棲身之所。丘靈送她們到門口。一輛計程車遠遠駛來,兩個女孩子上車。林姨恨恨的說:“別去理她們。”她終於清理了門戶。現在,她手下隻剩丘靈一個人了,丘靈混身寒毛忽然豎了起來。林政高呢,他人在哪裏,闖了禍,仍然可以在林宅住下去?林姨忽然緊緊抓住丘靈的手不放,“丘靈,現在隻剩我同你了。”過了片刻,丘靈用力把手抽回。那天深夜,丘靈驚醒,鼻端問到熟悉的香水味,她不動聲色,發覺林姨坐在她床沿。房門明明已經下鎖,可見不管用,林姨有全產鎖匙,隨意出入,這是她的地頭。她進房來幹甚麼?

那一晚有月色,林姨坐著動也不動,像在沉思,卸了妝的她比白天年輕,平靜臉色叫她看上去有令人詫異的端莊,年輕的時候,她肯定比三個養女更漂亮。

歲月在她眼角添上紋路,腮肉往下墜,小圓臉變成長方臉,整個樣子都轉了型。

片刻,林姨站起來踱步,一會兒走到門口,又回轉來,最後,她探視丘靈,丘靈連忙合上眼睛。

林姨終於走了,輕輕合上房門。

丘靈知道有事要發生,但她完全不能保護自己。

第二天,林姨若無其事地同丘靈說:“今晚同你去一個舞會。”

丘靈冷靜地回答:“我不去。”

林姨淩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丘靈再肯定的說一遍:“我不去舞會,我不陪客人喝酒跳舞。”

林姨呆半晌,丘靈滿以為她會發作,但是沒有,她緩緩說:“嗬,你是記掛功課。”

“是,我得上學。”

“那麼,改天再說吧。”

丘靈看到傭人把兩個所謂姐姐的衣物一捆捆當垃圾扔出去。

過了兩日,林姨又說:“這次你一定要來,我請客人吃飯,你非得幫手招呼不可。”

丘靈立刻說:“不,我怕累,一頓飯吃五六個小時,第二天起不來。”

林姨看著她,聲音放軟,“你隻當幫幫忙,很快過去,又不是捱打捱餓。”

丘靈悲哀地說:“請恕我不能那樣做。”

林姨臉色又變得冷若冰霜,“好,那就別怪我自己想辦法。”

丘靈回到學校去。

她可以做什麼?通知老師,驚動警方,調查林姨,然後,兒童廳會把她送到另一個領養家庭去,那裏,一樣有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

那日放學,在泳池邊,又看到了花襯衫。

丘靈對他已經不客氣,毫不掩飾聲音中不滿,“你還在這裏?”

他懶洋洋答:“你想我去哪裏?”

“那兩個女孩子因你流離失所——”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丘靈,你究年幼無知,不,那兩個女孩子並無流落街頭,事實上她們已遷人城內最高貴公寓,成為某集團生力軍,生活勝過從前。”

丘靈愣住。

林政高忽然歎一口氣,“丘靈,快逃,有那麼遠逃那麼遠。”

丘靈著著天空,逃到什麼地方去?人家可以躲到家裏,撲進父母懷抱,她無處可以藏身。

就在這個時候,地麵像是提動一下,丘靈以為是自己頭暈,可是不,泳池寧靜的水麵忽然出現了一圈圈漣漪。

她非常訝異,這是甚麼?

隻聽得花襯衫說:“咦,地震。”

的確是輕微地震,若不是剛站在園子裏,還真的不易察覺。

那一秒鍾晃動之後,大地又沉寂下來。

林政高忽然談起天文地理來,“理論上,一萬年後,整個加州會得扯離大陸,飄往阿拉斯加。”

到了那個時候,世上肯定仍然有許多寄生的花襯衫。林姨出現了。“在說甚麼呀?”丘靈立刻走開。林姨叫住她:“丘靈,今晚家裏宴客,你要不要來?”丘靈沒有回頭,“我需要溫習。”“音樂可能吵一點,你別理會。”丘靈逃一般回到自己房間。林姨穿著短褲,腿上全是青綠色細筋,像小小蚯蚓爬在皮膚上。那天晚上,果然像林姨所說,客廳傳來音樂聲,碎碎不停,是華爾滋。丘靈醒了,想睜開眼睛,可是不能夠,咦,今晚為何這樣累?她手腳都不能動彈。電光石火之間,丘靈明白了。她心頭卻非常清晰。她被人下了藥。

三次邀請遭到失敗,林姨終於用了萬無一失的方法。

因為孤女不能反抗,事後也沒有能力報複。

丘靈異端問到一股氣味,那是老人身上特有腐黴之氣,授著,一隻手顫抖地像蛇般向她的肩膀摸索。

丘靈比死還難過,心底無限憤怒,腦袋似要爆炸,她情願完全失去知覺,什麼也不知道。

丘靈想大聲呼叫,卻不能發出聲音,但耳畔仍聽到華爾滋的節拍。

丘靈悲忿地落下淚來。

就在這個時候,整間房間搖動一下,再一下,然後左右不住晃動。

天花板上油灰紛紛落下,地震!

那人伏到她身上,可是,接著又有重物墜下壓到他的身上,丘靈頭部被磚塊擊中,昏迷之前她很寬心地想:情願這樣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丘靈發覺手腳又能自由運動,她混身麻痹,額頭濕潤,一摸,整手是血。

她半身被埋在瓦礫中,掙紮爬出,發覺一條腿軟綿綿,嗬,小腿骨已經折斷,可是卻感覺不到痛。

已經沒有華爾滋樂聲,隻聽到嗚嗚救護車號角。

丘靈無比詫異,大地震動,撕開裂縫,竟救了她,她身上伏著半裸的陌生老人,家軟墊似替她擋住塌下來的天花板,所以她可以逃出生天。

她奮力推開那人,他已沒有生命跡象,手腳細長,像雞爪一樣無力,再也不能施虐。

丘靈鼻端聞到強烈的煤氣味。

她爬行出瓦礫,看到附近有融融火光。

十秒八秒的震動,已摧毀了整個住宅區,平坦的柏油行車道拱起破碎,水柱噴起,成為一個災區。

丘靈聽到呻吟聲。

她看到一條人腿,蒼白皮膚上爬滿青色蚯蚓。

“救命,救我。”微弱的聲音在瓦礫下呼叫。

丘靈咬緊牙關站起來。

她蹣跚地一步步走出去,看到有火頭,拾起一塊燃燒的木板,用盡力氣,朝她逃出來的那一方麵扔過去。

煤氣味越來越濃,火頭一接觸到燃料,立刻爆炸起來,火舌實起播到半空,把丘靈震倒在地上。

丘靈再一次失去知覺。

這次醒來,她已躺在醫院裏。

一名看護親切地看著她笑,“醒來了?”

丘靈點點頭。

“你是尼克特製六級地震的僥幸生還者之一。”

丘靈不出聲。

“你其他家人就沒有那樣幸運了。”

丘靈一震,她看到自己的左腿打著石膏,胸口炙痛,嚴密地紮著紗布。

看護見她不表示哀傷,采近問:“你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丘靈搖搖頭。

看護歎口氣,“受驚過度,記憶盡失。”

醫生進來診視丘靈額角。

她伸手一摸,才知左額有一條拉鏈那樣的缺口。

醫生開了電視,熒幕正在播放新聞片段,直升飛機上的記者焦急擔憂地報道這次地震災情。

影響不是很大,可是,已經救了丘靈。

丘靈忽然微笑起來。

她在醫院逗留了一段日子。

沒有人騷擾她,她靜靜看書、休息、養傷。

醫院找來心理輔導員幫她。

“還記得自己有親人嗎?”

丘靈搖頭。

“養母不幸喪生,你得接受這個事實。”

丘靈不出聲。

“所有紀念品及文件都在瓦礫堆燃燒怠盡,你現在孑然一人,學校裏同學願意來探訪你,你接受嗎?”

丘靈又搖頭。

“你得再一次到另一個領養家庭生活。”

丘靈閉上眼睛。

醫務人員似乎也十分欷噓。

半晌,以為她睡著了,兩個看護輕輕議論。

“可憐,甚麼都不記得。”

“我與丈夫感情不佳,也有追求者,本來打算離婚,但是,為著兩個女兒,打消主意,待她們過了十八歲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