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丘靈的過去又追上來了。

王荔嬋胖了許多,但一眼仍可認出。

“丘靈,你一點也沒有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丘靈擺明她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每個領養局都有資料記錄,我很花了一點勁。”

“為什麼一定不放過我?”

王荔嬋訝異,“丘靈,我沒想到你不高興見到我。”

“我當麵與你說明,我不想見她。”

“可是我記得你──”

“你記得的我隻有十二歲。”

“你現在還未滿十六歲。”

她這樣一說,連丘靈都吃驚,甚麼,當中隻過了四年?為甚麼天長地久,已似前生之事。

丘靈怔怔地。

王荔嬋與她到一角坐下。

“我這次私人旅遊,順道來看你,丘靈,我一直掛念你。”

丘靈回過神來,“家庭生活愉快嗎?”

“托賴,還好,”王荔嬋環顧四周,“你終於找到一個妥當的寄養家庭。”

“你說得對,王小姐,再好,不過是個寄養家庭,若牢牢記住這一點,生活不是過不去的。”

換了別人,也許認為丘靈反應過激,可是,王荔嬋知道丘靈一切,她並不覺得過份。

“使人寬慰的是,你終於長大了。”

“嗬,時間自動照料了這一點。”

王荔嬋聽出丘靈語氣十分蒼涼,與快樂熱鬧的婚禮成為強烈對比。

恐怕丘靈的餘生也會這樣度過:世界再歡樂,她是她,拉不上關係。

往後得到再多,也換取不到她的歡樂。

“你母親在獄中病重。”丘靈不出聲。“她想見你,要告訴你,你生父是誰。”“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讀書成績這樣好,遺傳自什麼人?”“自一個遺棄我們母女的人。”王荔嬋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強。”這時,淩太太招手,“丘靈,請過來拍照。”王荔嬋輕輕說:“我在這裏等你。”拍完合照,啟儒拉著丘靈跳舞。婚禮歌手有一把異常清越的聲音,唱起情歌來,如泣如訴,像一個失戀的人。丘靈問:“決定到甚麼地方度蜜月?”穎兒三日兩頭改變主意,從大堡礁到迪士尼樂園都考慮過。“我們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區玩一個星期,然後到南部葡萄莊園休息。”

丘靈微笑,“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穎兒決定,哈,三年之後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塗,挑了個好丈夫。”

“丘靈,謝謝你。”

舞罷回到原來的地方,王荔嬋已經走了。

有侍應生過來遞給丘靈一張便條,“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給你。”

丘靈攤開一看,字條上寫:“丘靈,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請與我聯絡。”

淩太太走近,“剛才那位太太是誰?”

“是鄰居的友人,走過來看熱鬧。”

淩太太坐下來,“啟儒結婚,我已無後顧之憂。”

“他們會幸福的。”

“我也這麼想,淩家吃了許多苦,應當否極泰來。”

丘靈握住淩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換過便衣前來話別,淩太太送他們上車往飛機場。

眾親友漸漸散去。

丘靈一個人坐在花園裏,嗅著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檳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覺得愉快的暈眩,她打一個阿欠,腳步浮浮走回屋內,找到一張長沙發,賓至如歸那樣躺下去。

怪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時就開始喝,喝醉了甚麼都不計較,日子容易過。

她很用力地打一個飽嗝。

還是做夢了。

這次,夢見自己洗澡,在一個清澈的瀑布下衝洗身上汙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靈覺得非常高興。

仿佛重生了。

書房裏其實另外有一個人。

那年輕的男客穿著整套禮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脫下外套,解開領花,正在電腦熒屏上觀看資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搖晃地走進來,痛快地倒在沙發上。

他過去想與她招呼,發覺她已經憩睡,嘴角掛著一個甜笑,雙手交叉疊胸前,像是一點遺憾也無的樣子。

他很少見大人有這樣滿足表情,不禁訝異,少女麵目娟秀,但額角上有一條疤痕,本來可用劉海遮掩,但是她沒有那樣做。

這少女是誰?

淩太太走進來,“咦,遇方,你在這裏。”

“表姨,你來得真好,我有個疑問,你家電腦上找全球網址為什麼毋須輪候?”

淩太太說:“嗬,那是丘靈做了手腳的緣故,她有獨家單方,可偷步搶先加強速度。”

年輕人怔住,“這是驚人發明。”

淩太太這時才看見丘靈,“哎呀,怎麼睡在這裏。”

這就是丘靈?他聽說過淩家有個天才少女。(不知何故,202頁我的軟件始終不能識別,一讀到就死機,請大家諒解。)淩太太笑著說:“你到啟儒房休息吧。”“我用東邊的客房就很好。”“隨便你。”走進書房,看見那少女已經醒來,怔怔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在回憶剛才的好夢。聽見腳步聲,她抬頭,林遇方看到了一雙魅影憧憧的眼睛,瞳孔裏有他身型反映。“醒了?”他被這對黑眼珠攝住。丘靈點點頭,這是誰?“你是丘靈吧,我叫林遇方,家母是淩太太的表妹。”“你好。”淩家親友眾多,真是福氣。林遇方遞一杯咖啡給她。丘靈一口喝幹。“你便是那個電腦天才。”丘靈微笑,“你呢,你做甚麼?”“我是一名矯型醫生。”嗬。”“譬如說,你額角上的疤痕,在一小時內可以消除。”丘靈忽然問:“心靈上的傷痕呢?”“那得靠你自己了。”丘靈伸手觸摸額角上可見的傷痕,“我不在乎。”“這種態度很好。”“愛美的女士們很崇拜你吧。”“我不會知道,”他欠欠身,“我在兒童醫院為幼兒服務。”丘靈不由得對他增添三分敬意。他問:“聽說微軟幾次三番與你接過頭?”丘靈詆異,“你怎麼知道?”

“可是被你拒絕了。”丘靈點頭,“商業機構有的是奇才,大學比較需要新發展。”

“又聽說你在教碩士班?”

“你從甚麼地方聽到這麼多一。”

“表姨引你為榮。”

丘靈明白了,是老好淩太太替她做的宣傳。

淩太太下來,“咦,你們在聊天?遇方,帶丘靈出去走走,這是我的車匙。”

“我——”

林遇方鼓勵她,“來,別躊躇,我陪你去看瀑布。”

丘靈一天內經曆許多意外,的確想散散心。

他把車子駛進國家公園,濃蔭山穀裹每塊翠綠的樹葉都滴著水珠,空氣中充滿露水,頭發一下子濡濕,不知名的鳥群爭鳴,影音都像一個仙境。

丘靈笑問:“你聽過爛柯山的故事?”

“等會我們出去,世上已過了千年。”

“那倒好。”

他們看到一座瀑布,同丘靈夢中的一模一樣。

她驚訝極了,有衝動跳進去在水下梳洗。他倆坐在溪邊的石饃上,看暮色降臨。“該走了。”“多謝你帶我出來。”“世上除了實驗室,還有許多好地方。”丘靈微笑,“還是學校最安全。”她其實沒有完全自香檳裏清醒過來,否則不會跟著陌生人到處走。他送她回家,經過快餐店,溫馨地買一客冰淇淋給她吃。到了深夜,丘靈清醒了。她手裏拿著王荔嬋給她的便條。終於,她撥電話過去。

“吵醒了你?”

“我沒睡著。”丘靈問:“換了是你,會怎麼辦?”王荔嬋不假思索地答:我不會賭氣,我一定會去探個究竟。”“見了麵,說甚麼?”“你可以一言不發。”“我害怕。”“我了解。”“剛結痂的傷痕又得被揭開。”“丘靈,我也覺得命運對你不公平。”“我實在提不起勇氣。”“你若失去這個機會,會遺憾終生。”丘靈笑了,她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聽我說,去見生母最後一麵。”“她可是病得很厲害?”“主要的是,醫生說她沒有奮鬥求生的意誌。”丘靈又沉默下來。“再拖延就來不及了,餘生你總會想起,你放棄見她最後一麵,我知你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丘靈雙手顫抖。

“我陪你回去。”

“我得準備一下。”

“我等你。”王荔嬋掛上電話。

這個善心人把私人時間也放在工作上了。

丘靈坐到天亮。

一直以為可以平安到十八歲成年,就差一點點便功成圓滿,生母的幽靈卻找上門來,躲都躲不過去。

在早餐桌子上,丘靈坦白向淩太太說:我生母病重,想見我一麵。

淩大大驚訝,“你一直有她消息,知她下落?”

丘靈點頭,“她在最嚴密的女子監獄服終身刑,永遠不能保釋。”

淩太太愣住,她不知底蘊,但即使知道,也一樣願意收留丘靈。

丘靈,如果你覺得必需,你便去一次,如果不,也不用理會世俗眼光。

丘靈十分感激,“謝謝你的忠告。”

淩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很放心,你懂得照顧自己。”

“如果我早告訴你我生母在獄中服刑,你會否歧視我?”

淩太太想一想,“我會更體貼一點。”

丘靈相信淩太太。

她向學校請了三天假,與王荔嬋一起返回老家。

闊別幾年一切都變了,本來作為路誌的店鋪、戲院、商場,現在都已拆卸,道路更加擠迫,空氣愈發熱濁,往往一出門頭臉便給汗浸濕,衣裳貼在背上,呼吸都不得暢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