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一個個地演完了，最後是《變臉》，是他的節目。
她拿起手機，打開攝像機，對著他。
他用肥大的戲服遮住臉龐，衣袖放下，是一張畫成紅色的紋路奇特的臉，然後是黃色，藍色，黑色。下麵呼聲一片，觀眾們站了起來。有女生刺破鼓膜的尖叫，有男生厚重有力的鼓掌聲。“這是否證明他的藝術之路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成果了呢？”她在心底為他欣喜。
他看到了她，從大舞台上跳下來，對著她的手機鏡頭變了好幾次，白的，綠的，黃的，紫的。她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著，幾乎有點眩暈。
藝術節演出結束後，他騎著單車載著她去了七裏街上的一家小小的清茶館。她點的是竹葉青，給他要了一杯白開水，她知道他胃不好。他纖細白淨的手指輕輕捏住剔透的玻璃杯，慢慢轉動著杯子，淡淡的熱氣氤氳上來。他看著她端起茶，抿了一口，終於發問，“你覺得我變得怎麼樣？”
“很好！好棒！”
“真的嗎？”他咧開嘴，嘻嘻地笑了起來，露出不是太整齊但亮而白的牙齒。“這是川劇，這個變臉也是扯臉的過程，挺難的，不過學的時候也沒覺得痛苦，因為我知道我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她隻不語，靜靜地聽他講完，然後給他一個理解的會心的微笑。
那些日子，他常常載著她穿梭於藝術院校和十六中之間那些七拐八繞的小路。在樹葉與太陽共同組成的光與影的孚隙裏，她度過了她最快樂的日子。
人生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轉折點，我們都要做出一些不得已的抉擇，比如，離開某塊土地；比如，離開某個在心上放了很久的人；比如，遺忘某些時光與記憶。
所有的比如，她都去做了。隻是不曾料到，在數年之後，在他們漸漸成熟之後，在這個陌生的小城裏，他們會這樣彼此邂逅。隻是不曾料到，她拚命遺忘的時光竟然會在瞬間翻騰著浮出海麵。隻是不曾料到，她的記憶會在這個安靜的小城裏吵吵鬧鬧地複蘇過來。
時光在她身邊旋轉，記憶在腦海裏翻滾。在這些年裏，她的情感一片空白。不明所以地無法戀愛，也許隻是在某場盛開的火樹銀花裏，她的所有心情都注入到那些璀璨的花兒中去了。也許，她就是那樣的女子，一輩子隻能心動一次，隻能愛一次。
但是他呢？他是戲子，是伶人，是演員。他會在舞台上，揮灑著衣袖傾訴一段又一段醉人的情愛與斷腸的別離，咿呀吟唱的隻是劇中的溫婉柔情與纏綿悱惻。濃妝之下的麵容已不再有昨日的青澀鮮嫩，素淨的麵容之下是否還有一顆赤誠忠貞的心？
如此想著，他與她已經到了長江岸堤。江麵壯闊，讓人頓覺豁然開朗。長長的貨輪在水上以烏龜的速度緩緩向前浮動著。這天，天氣晴好，隻是江麵吹來的風硬生生地撲在身上，在這個時節依然讓人覺得寒冷。
江水清澈，岸邊有人在洗衣服，洗過之後，放在幹淨的大石塊上，用木棍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敲著，眼前的一切讓她覺得古老而安詳，讓她覺得這座小城和藹而樸實。她嘴角微微揚了起來。隻聽“哢嚓”一聲，眼角處似乎有光線稍亮了一點，她恍然明白，是他拍了她的照片。
她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的相機，銀白色的相機，小巧並精致。相冊中的女子，身著淺灰色針織衫，直筒貼身牛仔褲，很高挑。女子的發絲在如絲帶的柳條下飛舞起來，透著細致和婉約。她笑了笑，把相機遞給他。
江岸邊，有許多垂柳，輕柔的枝條在風中使勁擺動著。既英姿颯爽，又不失嫋娜多姿。她抓起一枝柳葉，說，“看，這柳葉的顏色多青翠多可愛啊！”
“那年散席之日，陌上花開簇簇正如錦。今日聚首，岸堤綿柳青又青。我心似往日，不隻卿心曾變否？”
她思忖良久，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可她又想到他們的未來，她告訴自己愛情不是兒戲，他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她實在無法回答他的話，於是，她說，今晚你能唱支曲給我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