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天迅速寒冷起來,一日勝過一日。

這日,厚重的雲層壓得極低,風也越刮越大,到了下午時分,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飄落下來。雪勢漸大,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不多時便將整個王府籠罩在了一片潔白之中。

清幽本是待在怡園之中,今日鳳絕似是去了皇宮有事,眼下還沒有回來用晚膳。

她等著等著,不想卻等來了管家的通傳,道是鳳炎今日在皇宮之中置小宴,而鳳絕已是派了馬車在門口等著,接她一道入宮用晚膳。甚至連入宮進宴的衣裳都給她一並差人送來了。

那是一套天水碧的雲雁細錦,是鳳絕最新讓人訂做的。極清冷的淺綠色,似是露水染就。這般純淨的顏色,款式簡單,卻做得十分合身,略顯她身量纖瘦。繡花是黃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朵朵和真花似的,穿在身上,都有一種花香侵骨的感覺。

清幽心中,有微微的詫異,畢竟她從未告訴過他自己衣裳的尺寸,他卻拿捏得如此精準。她從不知,鳳秦國,馬上民族的男兒也能如此細致體貼,她以為,他們當是縱馬行天下豪放之人,不拘小節才是。

換好衣裳,她推開怡園之門,深深呼吸著屋外清新的空氣。

雪已停,白茫茫一片。步步走出王府,府中靜靜的,腳落下時積雪發出吱嘎的輕微細響。一叢叢紅梅欺香吐蕊,開得如雲蒸霞蔚。

行至門口,但見有許多人正圍著大門,也不知忙些什麼。她瞧著似是有幾人架起了梯子,正在懸掛匾額之類。而王府管家正在一旁樂乎指揮著。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好!再往左一點,不對不對,是往右邊一點!好了!好了!正好!正好!”

“好了好了,就這樣,上釘!”

清幽心中疑惑著,腳下已是走出了王府,但見不遠處的雪地之中,橫躺著一塊被取下的匾額。它似是被風雪侵蝕不少,薄薄敷著一層雪花,依稀還能瞧出原本的燙金大字——左賢王府。

她一怔,此刻的景象,不由令她聯想起那日被丟棄在風雨中的“靜王府”匾額,如此戚寂寥落。抬眸間,但見新懸上的匾額,華麗厚重的金邊,滿是複雜的纏枝雕刻,兩個燙金大字——惜園!看字跡,是鳳絕的手筆。

這兩個字,好像一道金色的閃電般劈入她的雙目之中。

那一瞬,她徹底怔住,隻覺得全身酸軟,腳下再不能移動半分。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空氣的清冷逼得她腦中的記憶清醒而深刻。依稀想起有一日,自己隻是喚了他一聲“王爺”,隻是問了他這裏是否是左賢王府?是不是他的王府。隻是這樣一句無心的話而已,他卻聽入了心中。他們的身份懸殊差距如此大,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卻是一個孤苦無依之人。

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惜園……

他想說明什麼?他的王府,其實是她的家,她的歸宿麼?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可在她麵前也不過是普通的男子,可是這樣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空氣之中清冷也撲滅不了她自心底漫騰的火苗,愈來愈烈。

馬車早已在身邊候著多時,駕車之人對她極是恭敬,半彎著腰恭候。見她怔怔發愣,也不敢上前催。是了,誰能對她不恭敬呢?左賢王的情意已盡數寫在了“惜園”這兩個字上了,試問天地間,能有哪一個王爺,將自己的王府改成心愛的女人的名字呢?恐怕也隻有鳳絕了……

腳下略虛浮,雪花,又飄了起來,漸漸迷蒙了她的眼睛,冰涼滑落。輕輕拭過眼角,終,她一步跨上馬車,車軸聲滾滾碾過積雪,留下一路深遠的痕跡……

皇宮之中,清幽並不陌生,上次鳳炎曾帶她入宮治過傷。

眼下,鳳秦國的皇上鳳翔尚被困在北方四郡,進退不得。鳳秦國便由鳳炎監國,暫宿皇宮偏殿之中,而今日的宴席也是設在了偏殿。

曆朝曆代,皆是為了皇嗣之爭,鬥得你死我活。然四國紛爭之下,大業當先,鳳秦國與東宸國都有良策應對,製止這種無謂的內鬥虛耗。

東宸國是一貫奉行嫡子即位,眼下的嫡子便是皇後白若月所出的軒轅若離,是將來皇位繼承的不二人選。鳳秦國則是由長子繼承皇位,一應軍政事務,隻論年齡排職位,像鳳翔不在時,便是皇二子鳳炎代為監國。兩種做法,雖是各有弊端,但在這亂世之中,倒也避過了奪位之爭。

雪,懶懶散散地飄著。

清幽想著,走著,聽著耳畔風雪吹過枯枝響聲沙沙,好似無數雨點落下般。一行小巧的足印蜿蜒留在了雪地之上,漸漸沒入皇宮深處。

近至皇宮偏殿時,已是聽得隨風隱約傳來低婉的歌聲,笙簧琴瑟之聲悠揚不絕,很是熱鬧。

入得其中,殿內鋪滿了紅絨錦毯,璀璨的燈光,如花朵一層層地渲染開絢麗的濃彩。清幽大略掃過,但見鳳炎一襲淺金色親王製服,坐在了最首位,單手撐著額頭,綠眸微眯,正閃爍著深邃難懂的光芒。底下還三三兩兩坐著幾個鳳秦新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