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遂冷哼一聲,神情略過不滿,“我鳳秦國的男人,隻知揮灑熱血於戰場之上。不像東宸國人隻知設下陰謀,在背後行陰招算計我們。此次動亂,白蓮教隱瞞聖教實力,寧和公主自然脫不了幹係,這難道不是她再一次利用王爺的信任,欺騙王爺麼?!末將情急之下,亦是氣憤難平,這才扣下寧和公主為人質。”
鳳絕微惱,“如果我們也同樣行背後陰招害人,豈非與軒轅無邪之流無異?辱沒了本王的名聲!你挾持寧和公主,她有孕在身,會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更何況,什麼叫軒轅皇家血脈,那是本王的女兒!”其實,他本來不想說出來,因著洛雲惜也在場,他不想橫生事端,可眼下的情況,已是不得不說。
“什麼……”方遂震驚的神色表露無疑,他張大了嘴,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寧和公主的孩子,竟是王爺的女兒,怎會……這樣……那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嗬嗬。”洛雲惜含了漫如煙雲的笑意,緩緩逼近一步,她的目光落在那初生的嬰兒身上,紅唇一勾,隻冷道:“王爺的女兒麼?未必罷。”
“是嗬,方才禦醫不是說這孩子未足月,隻有七月餘嗎?”紅焰舞接過話,伸出幾指,作勢算了算時間,一雙黑瞳直溜溜逼到清幽身上,迸射出無數精銳光芒,寒聲道:“我記得,那段時間師妹你好像和師兄在一起罷。”
清幽長眉輕輕一挑,閉氣,摟緊了懷中的孩子,不置可否。
她明白的,洛雲惜要的就是,自己在鳳絕麵前暴露出“蛇蠍”的本質,揭開“欺騙”的偽裝。為了得到那半粒解藥,她一早就答應了洛雲惜,要演上這麼一出戲。親口承認這個孩子不是鳳絕的。
紅焰舞似是極滿意清幽語滯的表情,她咄咄逼人道:“我倒是覺得那孩子長得有幾分像師兄呢,你看這清爽的眉眼,不似左賢王這般俊美深刻。其實,師兄與小師妹的感情自小一向不錯,幼時便常常相伴,不分寒暑,不分晝夜。在七莊城的那些日子裏,師兄可是日日在小師妹房中照顧著,想來……哦,對了,我曾有一次見過師兄在小師妹房中一整晚,清晨時才出來,我不小心覷得一眼,瞥見小師妹似是穿了一襲師兄的衣衫,對吧?師妹,是有這麼回事吧。”
一旁的將軍方遂聽得雲裏霧裏,他也不知這寧和公主到底生下的是誰的孩子,隻一味喃喃道:“這……東宸國不是曾昭告天下,寧和公主即為靜王妃麼?會不會真的是……”他的話,止於鳳絕冰冷眸光的注視,終沒有繼續。
“惜惜……”鳳絕喚著,他徐徐轉過身來,望著她的眼中有著複雜的意味。一語不發,他隻是這樣靜靜看著她,像是在審視著一道未解的難題。
良久,他才啟口道:“孩子的事,我不懷疑你。我隻問你,隱匿聖教邪徒五萬餘眾,這件事,你知道麼?他們說的一麵之辭,我不會全信,我隻要聽你說。”
清幽咬唇,緊緊攥住床單的手掌,有著黏膩潮濕的冰涼,“我……”
她很想同他解釋清楚,白蓮教這次的事,她絲毫不知情。可是,洛雲惜精銳冷毒的眸光已是牢牢釘在她的身上,她清清楚楚地瞧見洛雲惜纖長的手指已是在鳳絕身後比作一個“二”字。
驟然明白,要她認下此罪,便是洛雲惜給她那半粒解藥所開出的第二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條件。
而她,不得不照辦。
“我……”清幽的語氣十分艱難,仿佛一縷蓮心之苦直逼心底,她寂寥一笑,“事到如今,我否認也沒有意義了。既然被你們扣下,我無話可說,就隨你處置罷……”
鳳絕額上青筋突突跳著,薄薄的嘴唇緊緊抿住,字字咬牙道:“我不信,難道你一直都在騙我?自從兩國合作以來一直都在騙我麼?你騙過我一次還不夠麼?!”
清幽眸光迷離渙散,身心已是被沉沉哀痛浸透,她本就剛剛生產,耗盡力氣,此刻更是全身癱軟,靠在床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方遂自地上猛然站起,猙目欲裂,怒道:“果然是你!你終於承認了!哼,此前有士兵發現一名可疑的黑衣男子曾經在你營帳附近出沒,想來必定是救你回去的。若不是你突然要生產,隻怕此時已經逃脫。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王爺,你斷斷不能再上她的當了!”
帳中,氣氛冷滯。帳外,則更是風雨交加。狂風呼嘯的聲音巡巡而過,好似幽穀間的鬼嚎,森冷可怕。驟雨之下,小小帳篷都好似在無助地飄搖著,與清幽一樣,茫然地飄搖著。
鳳絕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似在思量著什麼。
就在此時,一名頭上插著金羽翎的黑衣錦衛急速入營帳,他遞上一本明黃色的信箋,恭敬道,“左賢王,這是皇上的百裏加急,請過目!”
鳳絕神色一凜,一臂接過,旋即拆開看了看。英挺的長眉隨著他的視線下移,漸漸攏成死結。
突然,“轟”地一聲,他狠狠一掌擊在一旁椅子的扶手之上。那椅子不過是隨軍用的簡單木材製成,鳳絕一掌擊上,瞬間散架一地,狼藉遍處。
他眸底暗紅,麵色因憤恨而變成青紫,有著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突然近前一步,他厲聲質問道:“白清幽!我問你,當初在惜園之中,我放在狐裘領口處的那張夜都軍事圖,可是你拿走的?!複製過後,再嫁禍給蘭元淇?”
清幽一愣,不明白他為何這麼生氣,又突然提起陳年舊事,她愣了愣,道:“是,當時是我拿走了,可……”
語音未落,他突然伸手狠狠捏住她瘦削的下顎,“我待你情真意切,你為何……總是背叛我?!一次又一次?!你究竟對我有沒有一點真心?!”
他的指節咯咯作響,下頜似有被捏碎的裂痛,她本已是因著累極昏昏欲睡,此刻卻被疼痛拉扯得益發清醒起來。她的確曾經拿走過他放在狐裘領中的夜都軍事部署圖,可那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而且事後她並沒有在意,軒轅無邪也並沒有問她索要這張圖,她早就將此事忘卻腦後了。難道說,彼時金玲玲尚且效忠於軒轅無邪,會不會是金玲玲暗地裏自她手中拿走了夜都軍事圖,交給了軒轅無邪?
腦中有清明光線閃過,驟然明亮起來。她恍然,一定是這樣的!也難怪軒轅無邪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原來是他早就到手了,無需來問自己。
再說不出話來,她隻是抱緊了懷中的孩子,無奈地閉眸。
是不是,連蒼天都在幫著洛雲惜,本就是尷尬的境地,又橫生出軍事圖的事。此番她即便是有口也難辨清了。而此時,繈褓中的孩子似是感覺到了自己母親的危險,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嘹亮的哭聲驚動了滿室之人,鳳絕緊繃的神經亦是隨之一顫,旋即鬆開了她,滿目愴然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頓一頓,他的聲音益發蒼涼起來,“你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得到了夜都軍事部署圖麼?告訴你,那張圖是假的!你們的動亂若是想按著此圖進攻夜都,那才叫自投羅網!”
“嗬嗬,還是王爺英明,對這個賤人早有防範。蒼天有眼,真是我鳳秦國的福祉啊。”洛雲惜連擊雙掌,開口讚道。她輕輕挽住鳳絕因著氣憤而顫動著的臂膀,微微側顏,本是嬌豔的臉龐在這一刻多了一分陰惻惻的豔光,涼涼道:“王爺,白清幽蛇蠍心腸,不值得你動氣。她這麼算計著你,恐怕孩子的事,也是騙你的。目的隻是為了拉攏你的心,讓你再一次相信她,入了她的蓄謀已久的圈套而已。”
覷一眼鳳絕的麵無表情,她輕輕冷笑出聲,“此事若要分明,也很簡單。滴血認親便是!”
洛雲惜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有著詭異的低沉,好似蓄勢待發的獸,有著一擊即中的狠絕殺意。
滴血認親!
清幽聽得“滴血認親”四字,似五雷轟頂,冷汗涔涔從發根沁出,雙手狠狠蜷緊。好一個毒辣的洛雲惜,她幾乎在洛雲惜說完這四個字的那一瞬間,立即明白。不管等下如何驗,隻怕都是洛雲惜想要的結果。
她們明明說好的,隻要自己親口承認這個孩子不是鳳絕的,即可。其實,她私心裏,尚有著一絲僥幸,希望鳳絕心底會相信她有苦衷,不會全信。然而此刻,洛雲惜卻殘忍地將這最後一道薄紗捅破,徹徹底底地讓鳳絕知道自己從來都是個騙子,從而對自己死心。
她想著,即便他們此生無緣在一起,她總希望彼此內心深處有一點牽念,可如今,竟連這一點牽念都隻是妄想奢望。
此刻,清幽麵色微微發白,她的聲音有些幹澀,望著懷中已是哄睡的孩子,咬牙道:“她今日才出生,眼下又是睡著了,刺一滴血恐怕不妥吧。我不舍得,今夜暴風雨這麼大,我又逢剛剛生產,早就困倦至極,要不各位明日再……”
洛雲惜冷語似營帳外淅瀝的雨聲,逼迫道:“是不舍,還是你不敢?”說罷,她便朝軍醫遞了個眼色,冷道:“子嗣的事,事關王府清譽。本王妃亦能做這個主,你去舀一碗清水來。”
鳳絕冷寂的神色劃過捉摸不定,隻直直注視著清幽,並不拒絕洛雲惜的提議。
很快,軍醫便端來一碗清水,裝在白玉碗中,水波蕩漾,清可見人。
紅焰舞盈盈走過來,一襲火紅的衣衫仿佛盛夏中綻開的書叢,美豔的眼波在燭火明媚搖曳下似有著快意的顏色。她自發間拔下一支金釵,雪亮的釵尖,鋒利無比,無疑是最好的利器。
心中冷笑著。是了,她就是要報複清幽!為了報複清幽,她才會和洛雲惜走到一起。天知道她等這個機會等了有多久!她的一切,都失去了。她愛的人,她的追魂奪命赤鞭,還有她經營許久的紅蓮堂!所有,都被白清幽無情地奪去了。
白清幽,誰教你將我從白蓮教中趕離?!害得我連接近、連挽回莊王的機會都沒有了。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本來,你移情別戀,不愛莊王了。我不該再與你糾纏不清,可誰教你將我害得如此落魄淒慘。我也要教你嚐嚐,得不到自己心愛的人,是什麼樣的滋味!又有多麼地痛苦!
“王爺,請吧!”洛雲惜接過軍醫手中的白玉碗,又取過紅焰舞手中的金釵遞上。
鳳絕手勢疲倦而蒼涼,他緩緩刺破指尖,一滴鮮紅的血隨之落入碗中。
洛雲惜瞧著,唇角弧度緩緩拉高,端著碗走近清幽。她輕輕地,輕輕地靠近清幽,略略側過的身子,恰好擋住了鳳絕的視線。
可清幽卻看的清清楚楚,洛雲惜的袖中有點點粉末落入碗中,旋即化為烏有。
她明白,洛雲惜是故意教自己看見動手腳這一幕的。可即便知道,她又能如何呢?如今,她唯一隻希望,鳳絕能平安無事,至於她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重要呢?
淒婉抬頭,她的神色哀涼如下弦冷月。
鳳絕早已是偏頭一邊,並不看向她。壓抑住心頭澎湃的怒潮與酸楚,她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輕輕刺破孩子的腳趾。
伴隨著哭聲繚繞,一滴鮮紅,落入碗中。
兩滴鮮紅緩緩靠攏著、靠攏著,最終卻並沒有相融。
“嗬嗬,王爺你瞧。”洛雲惜得意地將白玉碗舉至鳳絕麵前,冷毒略過清幽的眼神,看著鳳絕鐵青失望的臉色,心中有著無限地痛快。
痛快!當真是痛快!她要的,便是看到鳳絕此刻這般失望的神情,她就是要他失望,要他後悔,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自己,而是執意愛著白清幽那個賤人。她要得就是這痛快的感覺,當真是太令人舒爽了。
想到這裏,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如此一來,今後誰還能威脅她王妃的地位?誰還能自她手中奪走鳳絕?再不可能了,因為他的命,要靠她來維續,這是不是天意?老天終於開眼了,當初她為了救他,失了寶貴的清白,現在,這算不算是上天補償於她?
她的手,輕輕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秀眉不自覺地皺起來。這個孩子,當真是令人厭惡,不過隻要她生下這個孩子,再調養好自己的身子,日後還能有鳳絕的孩子。目前也隻能這樣了,她可是想要他與自己的孩子的,而不是祁奕那個混蛋的。
鳳絕滯滯望著碗中,彼此緊挨、卻不相融的兩滴血,眉心漸漸曲折成川。
他狠狠閉一閉眸,又霍然睜開眼。
突然出手封住清幽幾處穴道,他的聲音如同浮在水麵上泠泠相觸的碎冰,字字道:“既然東宸國出爾反爾。兵不厭詐,那本王何必客氣,就扣留這軒轅皇家血脈,十日後啟程返回東都。讓軒轅無邪前來談判罷,本王倒不信,他能棄你們於不顧,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轉身離去時,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冷道:“白清幽,給你女兒起個名,本王給軒轅無邪書信時也好稱呼。”
他的聲音漸低,淹沒在呼呼風聲之中。帳外,風雨更甚,撲騰得帳簾翩翩舞動,開合的瞬間,肆意闖入的冷風,橫衝直撞,搖動了滿室昏黃的燭火。
而晃動的燭光中,清幽默默垂首,幽暗中瞧不清容顏。
“溪字。就取個溪字吧。”
惜……
他微愕。
她知他誤解,慘淡一笑,解釋道:“王爺不要多想,不是憐惜的惜字,而是溪水的溪字。軒轅溪!”
眼眸微眯,他停滯片刻,隻囑咐方遂道:“本王已封了她的筋脈,武功暫時不得施展,看好她!”
不再回顧,他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