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寧可死 (1)(1 / 3)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七月三十,夏末。

夜裏獨寢,燥熱的天氣令清幽輾轉反側。重重心事掛在心間,她終於起身,穿上軟底鞋子,輕輕走到營帳外。

月華透過或繁或疏的樹葉,被篩成碎碎的明光,寥落地照在她身上。夜半蕭瑟的風,帶著遠處的花香灌滿她輕薄的寢衣,生產後近半個月的休養,她身子已然恢複如初,不再臃腫。唯一疲憊的,隻有她的心。

此時,風吹散了她的長發,和著遠遠不知名的蟲鳴,輕柔拂過她日漸尖削的臉龐。悲從心生,她突然無措地痛哭起來。縱使是痛哭,也被她極力壓抑成一縷輕微的嗚咽,散在夜風裏。

自從那晚滴血認親之後,因著點穴並不能封住武功內力很久,為了防止她逃脫,是以鳳絕遣軍醫將孩子抱入他自己的營帳中日夜看著,以牛乳喂養。而她,隻有每每傍晚時,軍醫來替她診脈時,才能聽得一兩句與孩子有關的話,亦無非是吃的好、睡的香、平安之類。

半個月多來,她因著還在坐月子中,隨軍撤退趕路的時候雖有乘坐舒適的馬車,可因著馬車行程最慢,騎兵在前,而她總是落在最後,十幾天來她見到自己的孩子,總共不過三次而已。

雖是如此,她並無不安心的感覺。

相反,小溪在鳳絕的營帳中,她反而十分欣慰寬心。也好,如果他們父女日後注定無緣,注定不能相認,若是此時能多相聚一會兒,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也許不會知道,曾經有一次,當時旁邊一個人也沒有,她遠遠地在隱蔽處瞧見他正坐在河邊,懷中抱著小溪喂牛乳。雖然當時他背著身,墨黑的長發鬆鬆垂落著,看不清臉上表情,可她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手勢是那樣的溫柔。她明白的,他即便恨透了她,也不會忍心傷害她,更何況那是她的孩子。他一直是那樣的,從來都是。彼時的河水碧波清澈,柔緩蕩漾間似有無數個太陽的小影子,讓人覺得心都隨之燦爛起來。

撤軍的旅途並不算漫長,不過短短幾日而已。

可她有時甚至希望,時間可以從此停駐。因為,她是多麼希望小溪能和自己的父親永遠守在一起。天倫之樂,她早已不敢奢望。她隻求,這樣的日子,多一日算一日。

即便見不到他,可畢竟他總在自己身周。她實在不舍,不舍從今以後都要離開他。

深深吸一口潤澤的空氣,她的思緒緩緩拉回。

今晚月如鉤,月光柔和揮灑著,她輕輕俯身,折下腳邊一葉青草,寬邊薄刃,有著清洌的香味。執起,她輕輕湊於唇邊,緩緩吹奏起來。自小,她頗通音律,即便是青草,在她唇邊亦能成曲。隻是此刻,她心事重重,未成曲調,已是亂了心緒。一曲《相思》,停滯在了指邊,淒涼的音色在寬廣的天地間徘徊。

心愛之人,近在身邊,可陪著他長相廝守的人卻永不是她了。是上天對她的懲罰,還是對她此前遲遲不肯承認自己心意的諷刺?相思不得相守,她此生隻能看著別的女子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邊。

屏息靜氣,許久,她複又執起青綠色的葉片在唇邊吹了起來,漸漸曲中的愁緒浩茫如潮水般湧去,心如披霜被雪,十指微顫,曲隨人心的憂傷,皆是好景不長在、此身無處寄的悲涼。戚戚綿綿,終,連樹梢鳥兒都要掩耳不忍聽聞,展翅飛離……

***

七月三十一,晚上。

鳳絕的親兵已是從紫苑城外撤軍回到東都城外,而隋國公的衛隊已然先行一步被皇貴妃召回東都城中。

原定,鳳絕應該在次日,即是八月初一入城。

然,此刻。

他置身軍帳之中,手中一張薄紙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泛黃,也不知是紙隨風輕顫,還是手拿之人沒有握穩,隻見那一張信箋正如蝶翼微顫。

其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字,“別去”。

看起來,寫此密信給他之人,必定不願讓他知曉自己是誰,所以才用左手書寫。

別去……

是指,讓他不要回東都麼?

即便是左手書寫,也難掩清秀的筆鋒,會是誰呢?會是她麼?

……

***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八月初。

鳳絕率十餘萬親兵,原地駐紮在東都城外,不再前行。

而城中,江書婉已是令原隋國公舊部把持每一處城門,甚至連皇宮錦衛也在她一手控製之下。

鳳翔則是被困夜都,若不是東宸國手中所持的夜都軍事圖有誤,隻怕他早已全線潰敗。靖國公依然隔岸觀虎鬥,坐守北方四郡卻按兵不動,遲遲不表明自己的態度。無奈之下,他隻得苦苦撐住,所幸的是,夜都之中資源豐富,能經得起長時間的耗戰。

鳳秦國的兵力,主要分為五個部分。燕行雲獨自一人鎮守風宿一帶邊境,本就不易,如今還要與東宸國軍隊與原紫竹境內鬼峽處對峙,更是無法抽身。靖國公原是老狐狸,雖然他女兒此時已然貴為王妃,可畢竟還沒有誕下世子,為防止將來有變數,他自然不會輕易出兵相助。鳳翔平亂夜都的時候,帶走一部分皇宮錦衛。如今剩下的皇宮錦衛與原隋國公舊部,都在江書婉的控製之下。

唯一的希望,便是左賢王鳳絕的親兵。

江書婉令隋國公舊部把守各處城門,控製皇宮,又將文武百官的性命捏在手中。

其意,昭然若揭。

朝中,明眼人都靜觀其變,眼下政局突然混亂,若是皇上在夜都有個萬一,還不是太子即位麼?而皇貴妃手中又握有重兵,再者,日後太子即位,因著年幼,還不是皇貴妃垂簾聽政?是以朝臣誰敢正麵與她作對交鋒?豈不是自尋死路?識時務者為俊傑,朝臣紛紛靜觀其變。唯一正直不阿的國相左兼,如今又重病在床,聽聞已是病入膏肓,耳不能聽,口不能言,不過是等死罷了。

此般危急的情況之下。

鳳絕隻得將兵力駐紮在東都城外,按兵不動。江書婉如此做法,等於將他的人馬牢牢困住。他不敢揮兵北上相助鳳翔,因為隻要他一走,也許江書婉便會有所動作,與軒轅無邪聯手占據東都,屆時鳳秦國所有的要政官員,都成為了俘虜,他不敢冒這個險。

敵不動則我不動!

很明顯,江書婉此刻也正在觀望,觀望著夜都之戰,鳳翔究竟能不能熬過。

而鳳絕亦是隻能苦苦等著,帶兵圍著東都,耗著。

不過,他堅信,鳳翔曆經百戰,必定能渡過難關。

……

***

時間如流水匆匆,炎炎夏日很快便過去了,涼了暑熱,紅了楓葉,轉瞬便是秋中時分。

一直駐紮在東都城外的山穀之中,不經意間,才發現身周的重重綠葉,此刻已是變得紅黃相交,層層疊疊,美的眩目。

而洛雲惜則是在這樣美麗的初秋順利誕下一名男孩。孩子的名字始終未起,因著鳳絕推脫入世祖宗牒的名字需要鳳翔親提。而鳳翔身陷夜都,無法抽身。於是這起名的事,便這樣耽擱了下來。洛雲惜雖心有不滿,卻無處可說,隻得暫時忍了這口氣。

這日,清幽望著高遠的天際,怔怔出神。

天的那端,有大雁成群南飛,遠處東都城中青磚城牆高起的四方天空藍澄澄的如一塊碧玉,沒有一絲雲彩,似乎永遠是那樣明淨。她微微一笑,心境寂寥而安靜。這樣的天氣,多麼像她尚在天清穀中那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的她,懵懂無知,整日圍在師伯師父身周,何曾知曉世間疾苦。那時的她,滿懷著大義下山,可最終……卻是路越走越迷茫……

秋日的暖陽,似一朵芙蕖盛開在身上,金燦美麗。轉首間,她微眯了眼,卻見洛雲惜正立在不遠處,目光涼涼地覷著自己。她驟然明白,今晚洛雲惜定是有話要同她說。這麼久了,她知道洛雲惜擔心中間會生變故,遲遲不給她解藥。而此番洛雲惜已是順利生產,也該到了給自己解藥的時候了。她眼看著,鳳絕的臉色日漸變差,偶爾甚至還能聽到幾聲輕咳,

她明白,洛雲惜應當也知道,鳳絕所中的毒,不能再等了。

而自己,也是時候離開了。

果然,近晚的時候。洛雲惜差使一名隨軍小廝給清幽送了一封信。信中內容很簡單,相約子時在落雲山係青峰之顛見麵。

因著心中焦灼,清幽早早便登上青峰等候。她從未覺得時間是這般難熬,短短幾個時辰,她仿佛等了幾個世紀那般久。

反複來回踱步,眼看著上弦月一點一點升起來,冰涼的月光仿佛在地上盛開了無數朵冰花,又一點一點西移。她焦灼地等待著,看著月光緩緩爬過自己的肌膚,一寸又一寸。

許久,“簌簌”聲輕響,踩踏落地的聲音輕巧盈盈,清幽心知是洛雲惜來了,心一下子跳的厲害起來。可轉身的時候,她已是一臉平靜,隻是淡淡笑著,“你來了,還真是守時,分毫不差。”

洛雲惜如今已是坐滿月子,身子全然恢複。今晚她穿了一襲淺紅色廣陵衫,滿繡鴛鴦石榴圖案,外罩一件孔雀瓔珞披肩,那開屏孔雀有婉轉溫順之態,好似要活過來一般。而麵色紅潤的她,此刻就跟這孔雀似的,美豔而驕傲。

這樣的榮光嬌豔青春,紅潤如輕霞,刹那間對照出清幽的焦灼和憔悴。

洛雲惜冷覷她一眼,輕哼一聲,挑了秀眉,也不接話。

清幽近前一步,直入話題,“你答應我的事,不會反悔罷。鳳絕他所中的冥水之毒日日侵蝕筋脈,再沒有時間可等了。煩勞你快點將解藥給我。”

洛雲惜低首,她輕輕撫著自己蔥長的指尖,緩緩道:“解藥我自然帶來了。隻是不知你要如何給他服下呢?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如何能輕易近身?萬一他起疑了怎麼辦?萬一他查清楚了真相,那我豈不是白忙一場?”

“我自有辦法,這個你無需操心,絕不會暴露你。你隻需將解藥給我即可。”清幽皺眉,催促道。她自然知道鳳絕不會輕易服下這來路不明的解藥,事後必定會追根究底。所以,她心中亦是仔細思量過,想好了對策。

“那不行,你若是沒有萬全之策,我可不敢輕易將解藥交給你。要知道,冥水之毒無解,珍貴的解藥隻有這半枚而已。”洛雲惜步步靠近清幽,悄然在她耳畔輕笑道:“我可是想和他雙宿雙飛,天長地久呢。你有什麼打算,我必須問清楚。”

清幽僵了一僵,聞言麵色漸漸蒼白,菱唇微動,她終開口道:“要讓他不疑心,隻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洛雲惜退後一步,冷冷望著清幽道。其實,她也一直沒有想出什麼好的法子,可以騙過鳳絕服下這半粒解藥,又不被疑心。若是摻在飲食當中,必定會被他察覺,其他的,好似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法子。她倒想知道清幽究竟能有什麼辦法瞞天過海。

心中頓然有絲絲抽痛的感覺,清幽一手緊緊捂上自己的心口,她狠狠閉一閉眸道:“要想他不懷疑,除非我先對他下毒。你應該知道,我的師父是毒娘子,而我擅長毒物。我們天清穀中有一種至尊的毒藥,名喚‘雪花’,無色無味。我可以假借自己想帶著孩子逃脫,潛入他的營帳之中,進而對他下毒,事後假裝計敗不成被捉當場。我交出‘雪花’解藥的時候,就可以順帶將此半枚解藥給他一同服下。而他,半點也不會想到其中曲折的原委。”語畢之時,她雙拳已是握緊,指甲深深掐入肉中,已然沒有疼痛的感覺,唯有麻木。

縱然心中再不願意,她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傷害他。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向他下毒了,猶記得上次在東都刑場之上,為了脫身,不被他擒住,她也曾向他下過毒。隻是上次的毒,毒性較淺,即便沒有解藥,宮中禦醫也能用藥清毒。而這次她為了能做足了戲,為了戲能做的真,她必須用‘雪花’之毒來傷害他。

洛雲惜聽罷,愣了好久,旋即才放聲大笑起來,她的笑聲過於振奮,如鬼魅狂嘯般響徹山頂,直震得樹枝沙沙作響。笑聲止時,她瞧著清幽的雙眸多了幾抹嘲笑,字字如剛刃般戳入清幽的心中,冷毒道:“白清幽,你當真是一條毒蛇!這麼陰毒的辦法你也想得出來。難怪從前鳳絕被你騙得團團轉,失了東都,還差點喪命。當時若不是我救了昏倒在雪地中的他,隻怕他早就被你害死了。就是這樣的你,也配得到他的愛?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清幽麵上有片刻的難堪,她強忍住心底的酸澀,隻緩緩道:“好了,洛雲惜。我的方法已然告訴你。你如今可以放心地將解藥交給我了吧。”

洛雲惜自袖中取出半枚解藥,正準備交給清幽,可手伸出一半,又突然縮了回來,似是不甚放心,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我總覺得還有不對勁的地方,看的出來,即便是你這次又背叛了他,他雖然當時撂下狠話,可也並沒有打算狠狠折磨你。如今夜都動亂,東都又僵持著,他手上有你和孩子這麼大的籌碼卻遲遲不找軒轅無邪談判。你說,他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

清幽咬唇,心跳亦是跟著淩亂起來。其實此事她也覺得奇怪,滴血認親那日時,鳳絕分明說了要拿自己和孩子做籌碼,跟軒轅無邪談判。可為何至今遲遲沒有動靜?

心中雖是這般想,可她麵上卻不敢表露半分,隻是故作思考了番,道:“也許是時機未到罷。如今江書婉按兵不動,敵不動則我不動,也許他在等待更好的時機,以獲取更大的利益也有可能。”

洛雲惜聽罷,點了點頭,覺著有一分道理。其實她並不是很懂這些軍政大事,她也並不關心,她隻是擔心會不會鳳絕察覺了什麼。如今聽清幽這麼一說,她才放下心來。她的計劃天衣無縫,不可能有什麼疏漏。

蓮步輕移,洛雲惜在清幽身邊兜轉了一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方才將解藥交至她手中。

清幽接過解藥時,隻覺手中沉澱澱的,仿佛裝載了千金重要之物般,竟是顫抖得不能自己。她犧牲了這麼多,親子不能相認,違心承認自己再次背叛了他,如此多、如此沉痛的代價才換得這枚珍貴的解藥。如今捧在手中,尚有一分不真實感。

她顫顫地、輕輕地、仔細地撫摸著那解藥的半圓輪廓,一點一點,一分一分,直至最終確定那是真實存在的,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才沉沉落地。眼眶陡然一熱,想哭的衝動再無法遏製,終是淚灑兩行。若是能救得他的性命,不論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再值得不過了。

洛雲惜冷眼瞧著清幽的臉,一時青,一時紅,一時激動,一時顫顫。她輕嗤一聲,連連搖頭道:“就你這般姿色,頂多算得上清麗。論武功,女子要那麼高強的武功能作何用?論心智堅定,我瞧你也是平平。我真想不通,他為什麼喜歡你?我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你?我想,這不過是上天作弄,若是讓我先遇見他,想必他一定會愛上我的。白清幽,你說對不對?”

正值入秋時,此刻山頂風強勁,卷著洛雲惜字字嘲諷的語句重重刮過清幽的麵頰。

一地漆黑樹影被風吹得淩亂不堪,好似一叢一叢水墨花枝在清幽腳下開得漫天盈地。她隻低首瞧著,默默不回答。

其實,在自己內心深處,何嚐不希望鳳絕沒有愛上自己呢。洛雲惜不會知道,其實自己是希望鳳絕將來會愛上她的。因為自己從來都是給他帶來痛苦,還有夾在兩國間難做的糾結。自己根本就給不了他幸福。而他們,原本才是合適的一對,無論是相貌,還是身世。若是鳳絕深愛著洛雲惜,甚至洛雲惜的父親靖國公,此刻都會傾力相助,已解東都、夜都燃眉之圍,而不會袖手旁觀。而鳳秦國,也不會遭遇有史以來如此大的危機。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是否自己就是鳳絕此生躲不過的劫難,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帶來噩運。

是她,害了他。而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力去保全他,不惜一切代價。

洛雲惜卻並不讓步,麵上難掩得意之色,她咄咄逼人道:“怎麼,你回答不出來?還是你自己也覺得不如我?在我麵前自慚形遂?你不就是運氣比我好些,先遇上他。若是他先遇上我,必定不會選你,對吧?”

清幽蹙眉,不想再與她糾纏這樣的問題。正待開口,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冷傳來,“你很想知道答案?這個問題,何不親自問我?”

清幽與洛雲惜同時一怔,睜大雙眸,聞聲望去。

那一張英俊深刻的俊顏再是熟悉不過,令清幽心頭頓時狂跳起來,臉上一陣冷,一陣熱,恍然交替著,隻不自覺怔怔瞧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怎會突然來了?又來了有多久?她竟然沒有絲毫察覺,那她與洛雲惜的對話,他豈不是全都聽到了?

洛雲惜神情陡變,漸漸變青,慌亂之下,菱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說不出一個字來。

月光如銀傾灑,映得鳳絕神色益發冷峻起來,一雙明澈的眼底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帶著隱怒,正突突地跳著。

他望向洛雲惜絕美的麵龐,輕輕搖頭,呼吸間都帶著清冷而漫長的意味,字字清晰道:“花再美,也不過隻開一季,終歸要謝去。以花比作容貌,原也不過是轉瞬即逝。更何況,牡丹獨豔,梅花清冽,各有所長。我又怎會是以貌取人,如此膚淺?洛雲惜,你聽清楚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生在皇室,美貌女子我何嚐少見?你也不是最出挑的。所以,即便是我先遇見你,也不會愛上你。我愛的人,從來隻有她,也隻會是她,再沒有別人。”語畢,他的視線柔和地停留在清幽身上,不舍移去半分。

夜色落寞低垂,風吹過,崖頂有野花的清馨緩緩送來。

此番誠摯的話,令清幽眼眶瞬間濕潤,他墨黑的衣袍此刻被月光勾勒出淡青色的光暈,朦朧的,此刻像是做了一半就被驚醒的夢。她好想,好想沉醉在這夢中,不再醒來。

清風流連,吹起他鬢角的碎發盈動若飛。她好想,好想伸手去替他將額前垂落的烏發順著耳後,可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心中淒然一笑,她,還有那個資格麼?旋即澀然抽回,她隻將雙手背在身後,緊緊握住手中那珍貴的半粒解藥。還好,他出現的時候,解藥已然在她手中。若是洛雲惜不肯拿出來,此刻鳳絕又突然現身,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洛雲惜眼看著情意潺潺流轉於他們之間,她恨得幾乎要嘔血,腦中急漲,似要迸開一般,大聲吼道:“為什麼?她究竟有什麼好?還不是和她師兄曖昧不清,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鳳絕目光始終停在清幽身上,並不移開,隻道:“血濃於水,當我抱起小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們的女兒。”

此時此刻,他們相隔得並不算近,月色也不甚明亮,甚至有夜間薄霧纏綿繚繞。隔著這重重迷蒙,清幽並不能瞧得清楚他的神色,究竟有多麼溫柔。可那語中用情如斯……來不及克製掩飾……眼淚已經滾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