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在他們身上聞到的就是這樣的一股腥臭,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

現下還是救人要緊,我跳出缸外,問到:“你在哪兒?”

急促拍打陶缸的聲音從地窖的西南角傳來,我奔過去,一把掀開了紅布,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這缸裏裝的是那張老照片上的哪一個人。

惡臭隨著被掀開的紅布撲麵而來,在大量糾纏密布的黑色毛發中的那個人,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了。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棍,和人彘一樣,人棍的雙手從肘關節處斷裂,雙腿被齊膝砍斷,陶缸不知道多久清理一次,底下全是糞水,他快速敲打在缸壁上的手肘,因為過度的用力磨得嚴重發紅,濺起來的汙水沾得滿身皆是。

最恐怖的莫過於他的臉,他被剜去了雙眼僅剩一對黑乎乎流著膿水的眼眶,鼻子和耳朵也被割去隻留下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大張著嘴巴,似乎正在拚命的哭喊,可是卻聽不到一點聲音,散發著惡臭的嘴裏隻剩了半截舌頭。

我從未想象過天底下會有如此駭人的事,哪怕是在書中讀到過千萬遍各式各樣殘酷的刑法,都不及眼前這一刻,親眼目睹這人棍的慘狀更令我心神俱裂。

如果他真是二十七年前那個隊伍裏的一個人,那麼這二十七年的時間,他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若人間也有地獄,那一定就是在這方寸之間的陶缸裏。

隻是我根本無法辨認出他的相貌,他肆意生長的淩亂長發,甚至讓我辨不清他的性別。

就在我想要將他救出陶缸的時候,地窖外突然響起了零碎的腳步聲。

那少女動如脫兔,先蓋上了我那個陶缸的紅布,然後三兩步來到我跟前,又蓋上了麵前這口陶缸,接著捂住我的嘴巴,將我拉到了陶缸後麵,我們剛剛躲好,少女熄滅了手電,地窖的鐵門呼啦一聲被人拉開了。

我悄悄探頭去看,見為首的一人,正是大豬餘,大豬餘身後還跟著兩個人,不過他們正往我們藏身的方向走來,我不敢細看,趕忙縮回了腦袋。

他們徑直走到人彘那口大缸跟前。

大豬餘吩咐身後的兩人道:“就要這口,要趕快,師婆說‘它又回來了’。”

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每次‘它’回來,都得費好幾口聖壇,師婆到底有沒有找到治‘它’的法子?”

隻聽大豬餘陡然間變得嚴肅起來:“師婆說隻有阿妹能治‘它’。”

不知為什麼,我聽起大豬餘的聲音嚴肅中帶著濃濃的悲壯。

接下來他們不再說話,聽聲音似乎是要將那人彘搬運出去,我心下著急,知道那人彘很可能有去無回了,他也許是唯一一個能為我解開秘密的那個人,他甚至還有可能是我離家後再未歸來的小舅,我一挺身就欲出手去救他。

剛立起腰來,就被一旁的少女給按了下去,她附在我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不想你的同伴枉死,就別輕舉妄動。”

我一聽,想到眼鏡,想到涯叔,想到李雪霜和刀疤,一個激靈,萬分的不忍,卻仍舊隻能躲在大缸的後麵,一動不動。

大豬餘他們很快將那人抬走了,地窖裏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看著眼前無數口陶缸,雖然心裏不願意接受,卻不得不相信,每一口缸裏都有一個我剛剛看到那樣的人彘,而牆上,誰知道牆上的缸裏又是什麼鬼東西。

少女仍舊挨著我蹲在陶缸後麵,見我目光定定的盯著嵌在牆上,小一個號的陶缸發愣,似乎是看出來我心中所想,輕聲說到:“那裏麵隻有頭。”

我慌忙移開了視線,別過頭,正好對上少女的臉龐。

她的臉色紅潤,有著農村孩子特有的健康色澤,月牙形的眼睛不笑的時候也笑意盈盈。她留著齊耳的短發,發絲烏黑整齊的別在兩隻耳朵的後邊,本來應該是俏皮而可愛的,在這樣的氛圍下,倒顯得幹練果敢。

“你是誰?”我張口就問。

她嘴巴動了動,還沒說出話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突然自我們頭頂響起。

“我找到你們了。”

我們猛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個懸在缸口邊上的腦袋,蒼白得詭異的一張臉上,一隻眼睛活著,一隻眼睛早已經死了。

一雙陰陽眼,眨也不眨的盯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