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氏口中說著豈敢,給兩個男人倒上酒,四個人一起吃晚飯。
怕綿娘尷尬,李坤決口不提旁的,隻說書院之事。曹旭卻提出:“這些年在趙北村生活慣了,我們已經不想回幽州了。我也不圖做個書院山長,隻盼著跟父親解釋清楚,落個心裏踏實罷了。”
“沛然兄,你不想去幽州……我能理解,也可以。這樣吧,咱們就把書院建在趙北村,這裏曆史悠久,人傑地靈,燕南趙北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幽州已有官學,隻是容納的學子有限,還有很多想進官學念書的人,剛好可以來這裏讀書。我去召集幾個虛穀書院以前的學子,讓他們來做夫子,協助你做好書院。”
李坤事事遷就,曹旭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隻能慚愧說道:“可惜我家徒四壁,幫不上什麼忙。而且這個山長我實不敢受,能做個夫子已然是極限。這些年土裏刨食,已然荒廢了學業。”
李坤斬釘截鐵道:“大哥自謙了,山長要把控的是書院的方向,學生的品德和學習的風氣,是否為鴻儒並非第一要義。你自幼跟在恩師身邊,對他的理念十分清楚,唯有你——曹公唯一的兒子做山長,虛穀書院才能得到大家認可。至於費用方麵,你不用擔心。我們李家一直是幽州大戶,家中鋪麵田產無數,每年的收成都不少。這些年我的俸祿也不少,卻沒有什麼開銷。如今我也沒有兒子,隻有阿竹一個女兒。她嫁在趙北村,日子過得很舒心,我也沒打算讓她離開。所以,我個人出資建這座書院,將來我百年之後,就留給阿竹。”
曹綿娘不禁抬眸,深深地看向李坤。這個男人身居高位,卻無妻妾成群,人至中年竟連個後人都沒有。阿竹不肯認他,他也毫無怨言,一心彌補缺憾,還要把偌大的書院留給女兒繼承,也真真是難為他了。
李坤感受到綿娘子的目光,馬上轉頭看了過來,在她還沒來得及低頭之前,準確捕捉到她的眼神。曹綿娘慌亂低頭,臉上一熱。
曹旭心中五味雜陳,要說不想重新捧起書本肯定是假話。這麼多年,強烈壓抑著心中的意難平,若真是重建書院,可謂此生無憾了!
“快吃飯吧,吃完飯咱們倆一起去上墳。”曹旭主動給李坤夾菜,端起酒杯敬他一盞。
這頓飯李坤吃得心花怒放,這麼多年沒這麼舒坦過了,鹹肉粽子吃起來都是甜的。
飯後,曹旭見李坤行動不便,打算套上驢車帶他去祖墳。李坤哪裏肯依,“祭拜恩師竟要坐車去,我豈是如此無誠心之輩。莫說是舊疾犯了,就是腿斷了,我也得走著去。”
眾人無法,隻能依他。便由二人上墳,變成了四人一起上墳。曹旭負責攙扶李坤,廉氏和曹綿娘提著香燭紙錢和貢品。
祖墳就在村南,距離不算太遠。李坤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卻也著實不易,曹家人都為之動容。到了墳前,李坤親手抓土添墳,擺上香燭貢品,點燃紙錢。
曹旭率先跪下:“父親,您泉下有知,也明白近來發生的事情了。上次綿娘回來,我們已經向您回稟了當年的冤屈,並非您教徒無狀,教女無方,實在是被奸人所害,他們也因此浪跡天涯,苦了半輩子。兒子明白,當年您痛燒詩經典籍,讓我回鄉務農,不得再進書院,實因愧對先祖、聖師。其實,這是您心中解不開的節呀!如今逸之來了,想在趙北村重建書院,望父親恩準。”
李坤撲通一下跪倒在曹旭身邊,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恩師在上,受弟子三拜。”他以額觸地,鄭重地磕了三個頭。“我年幼時就跟隨恩師左右,讀書識字,立德正心。萬萬沒想到,卻陰差陽錯害恩師蒙羞,也害了沛然兄半輩子,更是害苦了綿娘子和阿竹。今日大家終得團圓,卻獨缺恩師,弟子不孝,無從挽回恩師性命,唯有對在世之人盡力彌補,了卻此生憾事。”
李坤跪久了腿疼得受不了,不得不挪了一下位置。曹旭想扶他起來說話,他卻不肯,繼續說道:“弟子多年孑然一身,四處飄零,就是為了尋找綿娘子。我們的女兒阿竹,您的外孫女,從小就沒有親爹護佑,我心中的愧疚……實在無法……”
李坤說到痛處,嚎啕大哭,無法自已。